岁与我共

　　在离医院最近的地铁口集合的前，谁也没有想到大家手里都提着东西。
　　蒙露抱着果篮，周珊拿着牛奶，侯宁提着不知道什么的补充剂。
　　“前几天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那么谨慎。”蒙露看着从地铁口电梯露出脸的侯宁转身走向医院和一旁周珊说道。
　　小跑上来的侯宁紧跟着两人调整着脚步，蒙露侧过头确认侯宁跟了上来，“之前去她家还看李赢给她熬了什么乌漆嘛黑的药，这也不管用啊。”
　　周珊叹了一声，“我听周荣说，李赢他们家现在觉得是因为雨薇回家没照顾好自己才变成现在这样的。”
　　听见这话蒙露已经恨不得把白眼翻进脑子里，“我就说我一直都不喜欢他们家的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算了吧，结婚前都说成那样了她还不是非要结婚。现在李赢家人在你少说几句吧，万一他俩还要继续过呢？你别给潘雨薇搞难堪了。”侯宁嘱咐着蒙露，就像在潘雨薇结婚之前自己妈妈嘱咐自己的时候一样。

　　在潘雨薇母亲心里，即便潘雨薇比侯宁大了两岁，就算因为入学晚又在小学留了一级，因此和侯宁同班，也不耽误她对自己女儿的喜爱。
　　潘雨薇长得乖巧，哪怕是现在出门的时候换身没那么职业的衣服，也会有人觉得她像是个高中生。李赢书香门第，家庭情况总之比起潘雨薇的单职工家庭好得多，除了身材矮小并没有什么值得特别挑剔的地方。
　　这种情况下，侯宁对李赢缺乏友善和好感除了是因为嫉妒潘雨薇找到这么好的结婚对象，以潘母当了三四十年家庭主妇的思想看来基本没有别的可能。
　　虽然侯宁一直都不喜欢这个姑姑，但毕竟潘雨薇和自己年纪相仿，小学加上初中，同班六年，姐妹二十多年，也不是完全没有一点感情。眼见着潘雨薇就要这样步入婚姻当然是觉得有些可惜。
　　侯母在家里看着电视，对歪在沙发一角的侯宁说着，“结婚的事情除了他们自己，别人都是外人，看不过去也别管。”
　　“嗯。”侯宁不经心地应承着。
　　小县城里别的不说，这个人认识那个人，八卦传得倒是飞快。好在大家也不都是没有脑子。
　　“他那个女婿我见过一回，我是不信你家大姑子说话的，小宁那么优秀，到时候我遇到好的小伙子给你留意着。”侯母和老同事在路上打了个招呼后热络地聊了起来。嘴上虽然是在笑着，“她姑肯定是在开玩笑的，我不催她这些”，结婚二十多年，如今对这位的不满只是更多了一层。

　　“嗯。”蒙露的答复和当初的侯宁一样，但侯宁也没继续说什么。那时候的她也不知道自己真的会因为这样的传闻而被潘雨薇冷落一段时间。
　　医院的电梯永远排着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都有那么多人。侯宁看着周围那么多不认识的陌生人，出院的喜笑颜开，入院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潘雨薇的气色好了很多，至少面色红润了一点。
　　“你们来了？”看着推开门接连走进来的三人露出了这几天难得的喜悦。
　　李赢识相地拿着塑料盆装着刚换下的潘雨薇的贴身衣服走了出去，一句话都没说，三个人里可能只有周珊在李赢心里是印象不那么差的人吧。
　　蒙露扭头看着已经离开的李赢，“连招呼都没给我们打一个啊？”指着门口的方向小声嘀咕了一句，把水果放在了床头柜子上。
　　站在身边的周珊急忙压下蒙露的手，偏过头扭动着五官示意着蒙露少说这样不利于潘雨薇和李赢团结的话。
　　“恢复的怎么样？”侯宁顺势拉过一旁的木制椅子坐了下来。
　　“还行，就是有些虚，一活动就累。”潘雨薇半躺着拉着周珊的手，“出院了再让我公公和李赢抓点药调理调理吧。”
　　如果不是潘雨薇这句话，或许侯宁也不会皱起眉头考虑那么多。
　　在侯宁的记忆里，潘雨薇并不经常生病。
　　侯宁发着高烧躺在床上连动画片都没有力气看的时候潘雨薇过来探望侯宁，结果在侯宁的房间里玩了一下午玩具，回家甚至连喷嚏都没有打一个。
　　出去吃个地摊烧烤，蒙露回去上吐下泻到脱水去急诊补液，同一个夜晚潘雨薇正做梦和陈坤谈着像雾像雨又像风的恋爱。
　　尤其在见识过潘雨薇怀孕后那么谨慎的情况下，侯宁并不觉得是因为潘雨薇的身体素质不够好才有了这次的意外。
　　蒙露拆开包装精美的果篮，竹篮里的水果并没有多少，丢掉的包装纸和抽拉纸花就是最贵的东西。“还好他们家懂这些！对了，你现在能不能吃水果啊？”
　　最方便处理不会弄得手上衣服上都是果汁的水果就是香蕉了，一共只有三根的香蕉还有些泛青。蒙露折下一根递给潘雨薇，“吃根香蕉？”
　　并不富裕的三人病房被改成了四人间，空闲的地方有时摆放着这个仪器那个仪器，有时围满了像她们一样关心着自己亲戚朋友的来访者。
　　旁边床上躺着的中年妇女应该也是个人缘不错的人吧，就在刚才来了好几个男男女女叫着她大姐和小妹的亲戚。
　　周珊站在侯宁身边，“李赢在这照顾你方便吗？要不我换他一晚上？”
　　潘雨薇伸手想拿一旁的水杯喝点水，周珊被那几个隔壁床围上来的亲戚挤得向里挪了几步，立刻帮忙递上了水杯。
　　“他好歹也算学医的，照顾我还行。再说了，他晚上也不在这过夜的。”潘雨薇咽下一小口温水才继续说道。
　　明显能听到蒙露发出了一声疑问“啊？”。
　　蒙露说话不一直是这样带刺，至少在潘雨薇和李赢结婚之前不是，有点脑子也知道蒙露是什么意思。“你怀孕怀的是谁的孩子啊？他留个夜都不留？”说得是痛快了，坐在床边的蒙露感觉自己被立刻踢了一脚，看站位也知道是侯宁。
　　“我一个人也还行，他在这睡也睡不踏实，到时候还影响我，不如回去他休息的还好一点。”潘雨薇拉着蒙露的手，“你们今天有空吗？要不去帮我回家拿点擦脸的过来吧。我这几天洗脸什么也没用，都快干死了。”
　　这个家是李赢和潘雨薇的，要说谁还算是有点资格在两人不在的时候进去拿什么东西，可能也只有侯宁这个至少有点血缘关系的表妹说得过去了。
　　蒙露只是站在门口。
　　侯宁走进卫生间。潘雨薇的东西很多，也没有专门交代要用哪几个，侯宁只挑了几个自己认识的护肤品放进包里就算完成既定的任务了。
　　路过厨房准备离开的时候，侯宁突然顿住，转了个方向朝着厨房走了过去。
　　台面上没有，底下的收纳柜没有，上面的收纳柜也没有，甚至垃圾桶都没有套上个塑料袋。
　　“你去厨房干嘛啊？”蒙露靠着门口的边柜抱着手等待着在厨房翻找了半天的侯宁，忍不住发了问。
　　“你知道李赢给潘雨薇喝的是什么药吗？”侯宁紧锁着眉头从厨房走出来停在了餐桌旁边。
　　或许是对李赢的非客观感受过于负面，以至于蒙露一下子就猜到了侯宁的发问是什么意思，猛地站直了身体，“你怀疑他？虽然我不喜欢他，但他应该不会这么狠吧？”
　　侯宁把手里的包朝肩上一挎，拉着蒙露出了门。“我没说啊，你还是学法的呢，没有证据不要乱开口。”
　　虽然没让蒙露继续猜想下去，但在几分钟走进厨房之前，侯宁可能还没有那么怀疑李赢。
　　在走出小区等待的士的过程中，蒙露也逐渐捋顺了思路。“雨薇现在这样，你姑没说什么？”
　　正常来说，这时候除了丈夫，自己的父母也应该守在一边生怕女儿出什么事才对。
　　“我没问。”侯宁回答的简短。
　　蒙露挽着侯宁挎着包的一侧手臂，被包隔开的手臂和身体中留出的缝隙正好适合放进蒙露的一只手。“前几天李赢还说在给她调理，回家的时候还给她弄了一堆海鲜。我听她说连喝好几天甲鱼汤。”
　　自己先说的话反而提醒了自己,“对了，不会是水产不新鲜的问题吧？等我搜一搜。”蒙露掏出手机低头查找着。
　　伸到面前的手机上显示出一排黑体小字，“孕妇禁食。”
　　理论体系不一样，侯宁很难相信这种东西有什么根据。“网上这些乱传的东西多了，有没有科学依据都不知道。”揣在兜里的手不愿拿出来，活动了一下手肘让蒙露把手机收回去。
　　蒙露收回手自己继续翻看着，“你不懂正常，但是李赢总该了解吧？我反正不信他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巧？人家刚好送水产，刚好有甲鱼，刚好被他家的孕妇吃了。有这个概率怎么还不去买彩票啊？”
　　是不是巧合不好说。两人拿着东西走到医院病房的时候，潘雨薇那位婆婆正坐在床边教训着她，她的亲妈也在这个时间点看见了那个对自己女儿指手画脚的女人没有好气的模样。
　　即便不知道前因后果，在这样也算得上公共场合的地方，侯宁也只能立刻上去拉开自己姑姑，蒙露和李赢硬拽着另一位母亲走到门外，这样的距离两个女人互相指着对方的比方依然喋喋不休地问候着家中长辈。
　　“吵什么呢？”
　　也有很久没见过的原因吧，侯宁严肃起来一脸正色的样子和小时候那个嘻嘻哈哈的小屁孩一点也不一样了。
　　多少也还是上了年纪，在这样风华正茂的年轻人面前侯平没有当初那么强势，冷静了一些后坐在潘雨薇的床尾。“她婆婆真不是个东西，幸亏我过来了，不然雨薇不得被她嘴尖牙利的欺负死？”
　　要说起嘴尖牙利，这两位谁也不遑多让。
　　侯宁听见这话不禁在心里念叨着，“你也不差，当着这么多人就能吵起来。”
　　猜也能猜得出来现在能因为什么吵得这么乌烟瘴气，侯宁在墙角边的木柜上放下包，“到底怎么了？”靠着窗边。
　　潘母来了气，“说雨薇过年都好好的，回家了就出事，怪我害死她孙子了。我是亲妈我还能下毒啊？”开了话闸就开始滔滔不绝的说下去。
　　零零碎碎的对话对话过程中，侯宁对经过有了一定了解。“那也别在这吵起来啊，这么多人看着你们不嫌丢人啊？”
　　潘母最看重面子，被这么一说才突然觉得有些现眼，从脖子红到脸，憋得说不出话来。
　　“还把人送回来，屎盆子想叩我们家头上门都没有！”李赢母亲气得整个人又像是膨胀了一圈。
　　谁家不是就一个孩子？潘母维护自己的女儿，那她不也得为李赢顶起一片天？
　　“丢不丢人？人家到时候说李家连自己儿媳妇的胎都保不住，招牌还要不要了？”在潘雨薇母亲面前她是女儿的婆婆，在李赢面前她是儿子的母亲，指着李赢的鼻子狠狠骂道。
　　侯宁走出来的时候，这边刚发泄完一通，李赢没说话。
　　“阿姨，这人多口杂的就别让人家看笑话了。有什么事情等出院了回家再说吧。”侯宁板着脸，也没人再来驳这个年轻女孩子的面子。干脆都顺着坡找路下来，大家都知道家丑不可外扬这句话什么意思。

　　“后天她就出院了，你今天就回去，不能再晚两天吗？”蒙露躺在被窝里，眼睛都还没完全睁开。在发完消息后伸手抻着懒腰，嘴里哼唧了两声。“我还说我们能一起过个情人节什么的呢。”
　　在蒙露刚醒的时候，侯宁已经坐在高铁上待了一个多小时了。“导师要开会，我也没办法。”车厢的温度说起来还有些闷热，侯宁在母亲的压迫下穿着厚重的棉服，此刻已经微微红了脸和耳朵。
　　实验基本收尾，老实说现在除了论文和复习她并没有什么别的任务。只不过潘雨薇出了院，想也知道她家就是一团浆糊。导师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是个这么好用的借口。
　　蒲阳从刚才开始听了好几次占线的提示音，对面的急切情绪完全能够通过言语表达传递给侯宁。“你不是说要待到月底吗？怎么这么突然就回去了？”
　　不是刻意单独没有通知蒲阳，如果要怪只能怪人生总是充满了各种意外。
　　“投稿意见回来了，我要抓紧补个实验。再说你不是也马上要开学了嘛。”侯宁的语气温柔，不知道是因为对面是蒲阳，还是因为车厢里并不吵闹，谈话声大了会惊扰别人。“那我在不在家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就因为明天是最后一天，才想在开学以前见一见她啊。蒲阳有些难受，心口突然像是生嚼了一口没熟透的柠檬一样酸涩，但这样的话似乎也并不适合在这个时候说出来。
　　侯宁理由正当，蒲阳并不想表现得那么小家子气。
　　“你好好准备模考让我最近有点好消息吧。”侯宁对蒲阳的旁敲侧击称得上用心。
　　不管蒲阳的热情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在自己说话还有那么一点作用的时候，她愿意去督促，再努力一点，在需要的那天总是会派上用场的。
　　面前的一摞试卷在刚刚打不通电话的时候被一怒之下推到半边，在侯宁这句话说完以后蒲阳又老老实实捡了回来，“我知道，你放心吧。”
　　难得这几天蒲阳都在家待着，连李耀和周荣打电话都叫不出去。心里想着侯宁也是这样学习的，好像这个过程也没有那么难熬了。
　　刘丽打包了一部分行李，锅要带，碗要带，筷子勺子都要带。虽然蒲阳的成绩赢了之前和刘丽的赌注，但刘丽一个锐利的眼神就能让蒲阳知道这个家到底谁做主。
　　“儿子，你还有什么要带的没收拾？”在这个寒冬天气，刘丽头上甚至忙出了豆大的汗珠。
　　电话还没挂断，蒲阳侧过头看见门口扶着门框站着的刘丽吓了一跳，“我待会自己收拾就行了。”
　　刘丽看着书桌上摆放着的东西也不多说，“也休息一会儿，劳逸结合啊儿子。”要是放在以前，刘丽恨不得拿着手铐把蒲阳锁在书桌前。
　　“老婆，你不觉得你儿子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啊？”蒲大伟刚放完一麻袋铺拢帐盖在后备箱换完鞋走进客厅。看着刘丽刚从蒲阳房里走出来，蒲大伟伸头瞧了一眼。
　　刘丽只是一个白眼。
　　蒲大伟紧跟着刘丽走进了卧室，“不是，你没觉得这半年奇怪啊？”
　　衣柜里空了大半，只剩下墙边半扇门大小留给蒲大伟做专用衣柜，还装着满满当当的衣服。“事出反常，不像是你儿子了。”
　　“你儿子你儿子的，合着我一个人生的？再说高三了想通了，想认真读书怎么了？你就见不得我儿子好是吧？”刘丽叉腰在衣柜前看了半天，大概是没什么要带的衣服了，推开蒲大伟走进了卫生间，顺手又拿了一块香皂准备带走。
　　蒲大伟的身形不算胖，但是靠在门口也确实能挡住刘丽的去路。“你不懂男人。”
　　“就你懂？懂你初中了还在尿床。”刘丽半靠着门口的洗衣机。
　　蒲大伟一惊，先是回头看了看蒲阳有没有听见，随后才回过头来看着刘丽，“说归说，扯那些干什么？”
　　女人的记忆力总在这种时候显得那么惊人，过了三十多年还能记住这种无伤大雅但是让他丢人的无聊小事。“再说了那是我白天喝水喝多了。意外，是意外！”蒲大伟一本正经解释着。
　　蒲大伟确认蒲阳在房里没什么动静反手关上了门。“你不觉得你儿子像是谈恋爱了啊？”蒲大伟故意压低着音量，拉着刘丽的手臂，像极了小区花园里买完菜碰见面就开始交换着八卦的。
　　“那要能好好学习，谈就谈呗。我还得谢谢人家呢！”此刻刘丽眼里的蒲大伟就像是一个不懂开化的老古董，“再说都什么年代了？思想一点都跟不上潮流，你迟早得被淘汰。”说着甩开蒲大伟的手拉开门走了出去。
　　“合着不是你前几年偷看人家手机删小姑娘告白短信的时候了？”蒲大伟怔在原地，被刘丽突然的转变打得措手不及。
　　过了返工的高潮期，也还没到开学的时候。车上还有些空座，并不吵闹。侯宁这一排座位也只有她一个人，没有人看到她现在笑出来的样子。
　　蒲阳的房间从窗户照进来的阳光洒在后脑勺上，在阴影下只有蒲阳自己知道自己的心情在这三言两语里灿烂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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