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头的风景和你

　　“走吧，Rose，我们去买冰激凌！”一个长脸女生拉住姜小海的胳膊，要拽她去门外。

　　“加上我一个。”另一个女生也跟过去，拽住姜小海的另一条胳膊。

　　姜小海感觉左右臂膀各挂了一只猴子，沉得肩膀都骨肉分离了。

　　“等一下，我放一下书包。”姜小海找了个理由，可以暂时摆脱左右胳膊上挂的两只母猴。

　　兔兔牙在远处观望，抬头看了一眼站在讲台上，比自己高一个头的琪琪姐，两人对视了一眼，很快展开行动，不约而同地喊了一声：“Rose，我们去吃冰激凌！”

　　姜小海还没反应过来，左右胳膊上就已经多了两只母虎，因为她们用的力气比刚才的两只母猴大一点，姜小海觉得自己喝了一吨铅，身体已经无法负重更多了。

　　“Rose！”

　　“Rose，加我一个！”

　　“还有我！”

　　姜小海猛然变成结葫芦娃的老树，衰老到需要弯腰前行。

　　兔兔牙非常维护姜小海，反驳那几个张口闭口叫“Rose”的人：“姜小海不胖，叫什么Rose？”

　　长脸女生不服气，挤了兔兔牙一胳膊拐，“不叫Rose，难道叫她Mike啊？”

　　姜小海心里灵光一现，理儿确实是这么个理儿，但Mike很挑长相的，已经买好了某个叫顾一一的家伙的船票，还是单程的，别的女生嘛……可就没有份儿了。

　　姜小海耳边聒噪的响着女生的争吵，一个外号就值得她们吵上二十分钟，从教学楼到门外的路上，所有新报到的学生都向姜小海投去讶异的目光，可能是觉得姜小海身上挂的葫芦太多，已经赶上印度的飞人摩托表演了。

　　姜小海一路点头，遇到好多之前初中的同班同学，身上的重担让她没力气开口，再加上天气炎热，她一开口就被喉咙的粘液还是什么东西封喉了，哑声哑气，只见张嘴不见声音。

　　终于出了门外，身上的葫芦一个个跳下去，去冰柜挑了自己喜欢的雪糕，姜小海对雪糕已经提不起兴趣了，她看着眼前这群可怕的女人，只希望她们快快消失才好。

　　“挑好了，巧乐兹！”长脸女生手里握着雪糕，嘴里还叼了一个薄荷味的西瓜子。

　　“你不是说吃冰激凌吗？这小卖店都是雪糕，要吃冰激凌得去另一条街。”另一个女生提议。

　　“去什么去？Rose都被热化了，挑完雪糕赶紧回教室，给Rose把电扇打开，让Rose歇一歇！”兔兔牙维护Rose，和别的磨磨蹭蹭的女生争论。

　　姜小海一言不发，确实觉得自己有点热，但也没有热到“化”的地步，而且头发里一点汗水都没出。

　　几个女生挑完雪糕，又挑了小吃，还有汽水一类的，大罐小罐拿了一堆，去店老板那里结账。

　　老板是个中年大叔，T恤撩起来，半耷拉在肚皮上，露出黝黑的肤色，手指在POS机上快速点按，问道：“要塑料袋吗？”

　　“不用！”女生们回答。

　　大叔抬了一下眼皮，表示震惊。

　　“要塑料袋污染环境，我们抱着就行。”长脸女生带头说。

　　“对，早知道把书包背过来了。”另一个女生附和。

　　“书包里都是纸，这玩意是凉的，放里边把纸都弄湿了，懂吗，撒比？”长脸女生顺嘴溜出来一句脏话。

　　“你说谁撒比呢？”被骂的女生后知后觉。

　　“不好意思！”长脸女生用怀里的一堆零食挡住嘴，连忙道歉，“不好意思，我丝撒比，我丝撒比。”

　　兔兔牙钻到两个人中间，以防她们撕逼，立起两只手掌，贴了贴长脸女生的脸颊，“姐姐，你不丝撒比，你丝年画娃娃，因为有两坨高原红。”

　　兔兔牙说着，圈着那两坨高原红，画了一圈又一圈。

　　姜小海站在一旁看着，庆幸自己减肥成功，否则现在被说高原红的就是自己了。

　　琪琪站在姜小海身侧，靠后一点的位置，饶有趣味地盯着几个女生逼逼赖赖，透露出玩味的目光，上半身的吊带仍然露出薄削的锁骨，脖子上还挂了一串金属项链，很细的款式。

　　姜小海被晃了一眼，侧过头，瞥了瞥那条金属项链，细得像银丝，很华丽，又很简洁，说不出来的美感，刚好堆叠在琪琪的锁骨窝里，琪琪皱起肩膀，锁骨窝就会加深一点，项链会安安稳稳地落在那里。

　　姜小海的注意力本来在项链上，后来又被琪琪的皮肤吸引，很光滑的质地，像牛奶一样，姜小海滚了一下喉咙，眼神突然向上看去，迎上琪琪定格的目光，那双深邃的眼睛像X光片机一样，穿透力和杀伤力极强，琪琪早就预料到姜小海会这般看她，所以在姜小海偷看她之前，先行一步，偷看了姜小海，看了姜小海的脖子、耳垂、嘴唇、鼻翼……

　　什么都没有。

　　琪琪的眼皮像自带眼影，和外国女生的眼皮一样，有三褶，甚至更多褶。

　　姜小海大脑里搜刮着之前的知识，这叫什么，三眼皮？四眼皮？

　　琪琪的目光在姜小海脸上盘旋，“你有舌钉吗？”

　　姜小海一个1G网络的乖乖女，哪听说过这么洋气的东西，摇了摇头，回道：“没有。”

　　琪琪头一低，纡尊降贵，膝盖也别扭地屈着，眼睛扫向姜小海的嘴，示意她张开：“我看一眼。”

　　“什么啊？”姜小海反应慢了一拍。

　　“舌头。”琪琪说。

　　姜小海慢慢张开嘴，像看老中医那样伸出舌头，毫无顾忌地让琪琪占了便宜。

　　“没有。”琪琪很认真地看了一眼，表情很严肃，眼神再瞥上姜小海的眼睛时，有点敌视的意味。

　　可能因为琪琪没笑吧。

　　没笑的时候，琪琪看起来凶得很。

　　姜小海在意识到自己有些傻乎乎的时候，迅速合上嘴巴，转头看回那帮聒噪的女生，刚刚还觉得聒噪，现在听起来像百灵鸟一样，姜小海可能真的被琪琪敌视的目光吓到了，回归女生队伍，离琪琪远远的。

　　琪琪，姜小海感觉她有点疏离，不喜欢笑，眼睛看起来有些显老，但又很贵气。

　　兔兔牙是很可爱的，总能做到缓冲作用，把琪琪和姜小海的话头接在一起，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幼儿园。

　　“我在私立幼儿园上的。”琪琪随口说了一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语气残存一丝余温，听起来最起码知道说话的是个人。

　　姜小海多问了一句：“哪个私立幼儿园？”

　　琪琪垂了一下眼皮，又不耐烦地抬起来，看姜小海时，像在瞅她，“还能哪个幼儿园，朴水城的呗！”

　　姜小海在琪琪狂拽的气质前怯了起来，声音也变得游移不定，不十分肯定自己的答案，“哦，我也在那念过，说不定，我们分到过一个班……”

　　“嗯？”琪琪很震惊地看了看姜小海的脸。

　　那天晚自习结束，两个人回家后不约而同翻起幼儿园的照片，在那张“伪毕业照”上，找到了彼此。

　　姜小海发现琪琪是小时候上私立幼儿园时的校花B后，不亚于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

　　缘分真是一件奇妙的事。

　　校花B在幼儿园的照片长得那叫一个水嫩，跟童星似的，穿一身粉粉嫩嫩的公主棉裙，姜小海一身绿色的棒球服和琪琪一对比，完全是变了性别的假小子模样。

　　琪琪小时候长得那么美，怎么长大了，反而长得那么着急？

　　琪琪看上去和廖凯一样，都是好家庭出身，廖凯早就开启英国贵族中学的学习生涯了，琪琪过了这么多年，还留在朴水城。

　　姜小海觉得像做梦一样。

　　是琪琪掉队了，还是姜小海长进了？

　　第二天，姜小海拿着幼儿园的大合照找到琪琪时，两人撞了个头对头，碰得声音贼响，挠头时，都看向彼此手里那张幼儿园毕业照，然后缓缓抬头，冲对方释怀一笑。

　　“老同学！”琪琪眼睛弯弯的，手指比划成打枪的动作，食指指着姜小海。

　　“老同学！”姜小海跟了一句，心里暖暖的，琪琪笑起来还是那个琪琪，美丽大方，虽然法令纹重了一点，但不妨碍她的眼睛还是那么迷人。

　　真不容易，遇到了幼儿园时期的老同学，还是一个公立体系，一个私立体系，姜小海仿佛回到两岁半的时候，在外公家里的抽屉里，找到一大袋子清朝时期的钱币一样，珍贵又神奇。

　　因为幼儿园两人是校花，拍照时两人是双C位，宣传慈善，两人站镜头最前边，一人举一簇捧花，宣传学校伙食好，两人坐在教室最前排最中间，一人拿一颗剥好的水煮蛋，放在涂得红红的嘴巴下边，摆出张嘴吃的准备动作。

　　琪琪和姜小海玩得最好，两人也最亲近，午睡的时候，两人一个上铺一个下铺，因为琪琪翻身容易掉到床底下，老师每次得站在窗边用手接着，所以老师想了一个办法，把姜小海和琪琪的床位对调，让姜小海睡上铺，让琪琪睡下铺。

　　姜小海觉得老师这么做，一定有老师的理由。

　　然而，在姜小海午休时三番五次从上铺掉下去，脑袋或磕在床头，或磕在地上，“咣咣”作响的时候，姜小海觉得老师心真黑，黑得像兑了黑墨水。

　　把前前后后这些事联系起来，姜小海或许知道自己为什么转学到公立幼儿园以后，不会认钟表，不会列竖式。

　　一定是在私立幼儿园时，午休掉下床把脑袋摔坏的。

　　“琪琪，我可是用大脑换来了你的健康和生命。”姜小海在心里默念。

　　琪琪得知姜小海是双C位之一后，自然对姜小海照护有佳，班上发作业本，发奖品，值日的时候发抹布，琪琪都会第一个给姜小海。

　　琪琪选聘上生活委员，经常执勤去厕所，检查有没有女生抽烟，有没有不良行为，比如躲厕所逃课的。

　　姜小海宛如一只单纯无公害的小白兔，因为便秘，在厕所蹲超时了，结果被琪琪抓到，站在厕所门外敲了好半天。

　　“啊？”姜小海手里攥着卫生纸，肚子很不舒服。

　　“咳咳。”琪琪在门外咳嗽了两声，又拍了拍姜小海的蹲位门。

　　姜小海有点懵，这是几个意思？检查她有没有抽烟？

　　怎么可能？

　　她姜小海怎么可能抽烟？

　　搞笑！

　　姜小海为了自证清白，大大方方地开了厕所门。

　　琪琪突然跨进来，蹲到姜小海对面。

　　这波操作着实惊煞姜小海，吓得姜小海提了裤子就跑。

　　很讨厌没有分寸感的女生。

　　姜小海摸着胸口，能感受到胸腔下突突的心跳。

　　后来几次，姜小海学聪明了，穿得整整齐齐再开门，就算琪琪想捣蛋，她也看不到什么。

　　结果，琪琪直接冲进去，把门从里边反锁，往前凑了一步，把姜小海压到墙上，鼻尖蹭了一下姜小海的鼻头。

　　要命——

　　姜小海一边开着厕所门，一边抑制自己鼻腔里的脂粉味，琪琪身上有一股不知是防晒霜还是粉饼的味道，还有淡淡的香水味道。

　　这种味道，姜小海之前只在大人身上闻到过。

　　琪琪是改过年龄吗？那双三褶子眼睛，密密的眼帘，还有身上的香水味……

　　姜小海被琪琪蹭到鼻头的时候，脑海中浮现了一个人的一句话：“你好香啊。”

　　顾一一说的。

　　姜小海撑起手掌，散开支在琪琪胃部的位置，往前边推，示意琪琪保持距离。

　　琪琪勾了勾嘴唇，眼神极致邪魅，低头看了眼姜小海的手，说了句：“往上放。”

　　有病——

　　姜小海侧转过身，迅速拉动厕所门的把手，第一次没拉动，姜小海又拉了好多次，把整个门板都拽得哐哐响。

　　琪琪一手撑在对面墙上，像抚慰猎物一样，眼神在姜小海脸上不停地游移。

　　姜小海一用力，把门把手拽过头，断了一截，门开的一瞬，姜小海溜得无影无踪。

　　身后传来一声女巫一样的“咯咯”的笑。

　　姜小海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琪琪，原来你是这样的琪琪！

　　姜小海用了半个月，可能不止，有好几个月，尝试把琪琪的两种形象叠加在一起，一个粉粉嫩嫩的公主裙形象，一个性骚扰的早熟女形象，无论怎么叠加，都显得极其怪异。

　　每当姜小海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向琪琪若无其事的背影时，姜小海都会后脊发凉，不是害怕，而是讶异琪琪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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