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瑛本纪

　　姜南见走进学堂，原本吵闹喧嚷的学堂瞬间安静。
　　大家都回头看他，有人相互咬耳朵，有人对他上下打量笑得不怀好意，有人露出厌恶鄙夷神色。
　　姜南见扫过众人颜色各异的脸，往最前面看去，本应属于谢文瑛的位置，坐了另外一个人，笔直端坐，并未回头。
　　姜南见快步走过去，想看清这人是谁，怎么敢占公主的位子。
　　他气息不稳地揪住这人肩膀，往后一掰。
　　是钟自耀，太学次次考榜首的那个寒门子弟。
　　姜南见咬着牙说：“你怎么坐在这里？”
　　钟自耀看了眼自己被揪的衣服，皱了皱眉，有些不耐：“姜公子，请放手。”
　　“谁让你坐在这里的？”姜南见眉毛竖起，咄咄逼人。
　　“是我让他坐的。”一个男声突然从看热闹的学子后传来。
　　大家闻声回过头，看见来人，自动散开两旁行礼，齐声喊道：“卓先生。”
　　卓云清一身白衣，手握书卷，墨发半挽，两根长飘带随清风微动。
　　姜南见放开钟自耀，与他遥遥相对，目光幽深。
　　卓云清看见他的脸时，也愣了一下。
　　平时只觉相似，现在他俩一前一后正面相对，竟像在照镜子一样。
　　只不过一个是墨黑直发，一副朴素的文人书生样。
　　另一个则是满头小卷发，用麻绳胡乱半束在脑后，眉眼更加深邃一些，异域感十足。
　　学子们心里都有些狐疑，世间真有这么巧的事？
　　两个毫无关系的人竟能长得如此相似？

　　“若姜公子在本月底的夏考中也可以拔得头筹，也可以坐到这个位置上来。”
　　卓云清缓缓走近，并不再看姜南见，径直走上前方，放下书卷说：“好了都归位吧，开始讲课。”
　　学子纷纷起身行礼，齐喊：“卓先生好。”
　　在一众恭身拱手的学子中，姜南见背对卓云清未动。
　　卓云清也不喊他们起身，视线盯在姜南见身上，气氛冷凝。
　　过了片刻，姜南见才转过身来，敷衍行了一礼。
　　卓云清这才开口，让他们坐下，开始正常上课。

　　这一日姜南见都浑浑噩噩，目光控制不住往钟自耀那个座位上飘。
　　晚间下了学，刚一入门便询问三元，可有宫内公主的消息？
　　三元说：“公主的消息暂时没有，但我白日里去买菜，听闻几日前萧棠小侯爷不堪流言蜚语，从侯府逃跑了，至今没有下落。”
　　“皇上可有要赐婚的消息？”
　　三元摇摇头，“没有。”
　　姜南见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萧棠跑了，夏帝也没有要赐婚的意思了，好像可以如释重负松一口气了。
　　可今天白天他却又见到了卓云清，他们萍水相逢，本应没有交集，只是普通师生。
　　但这个人，这张脸，却又让他莫名地有一种焦虑。
　　不过是跟他长得像罢了。
　　他也不知道这焦虑缘何而来，又在焦虑什么。
　　只是让人耿耿于怀，难以心安。
　　他突然想见小公主了。

　　“什么？沈出云要见本宫？”
　　凌枝：“是，就在门外。”
　　“真是稀客，让他进来吧。”
　　沈出云一身粉一柄扇，打扮得格外娇俏，未语先笑：“文瑛妹妹，真是好久不见了。”
　　“沈世子怎么有空想起我来了？”谢文瑛托腮问。
　　“我是受人所托，有人想见你。”
　　谢文瑛百无聊赖地问：“谁啊？不知道我禁足呢吗？”
　　“禁什么足啊，陛下上次让你禁足直到和萧棠成亲，现在萧棠都跑了，难不成一辈子找不到他，你就被禁足一辈子吗？陛下都没再提，说明啊，”沈出云眨眨眼，“公主不用再禁了。”
　　“有点道理，但你还没说是谁想见我，本宫也要看看此人值不值得本宫出宫啊。”
　　沈出云一笑，“是星露，美人思念你成疾啊。万花楼一年一度的赛花魁要开始了，星露姑娘托我邀请公主来赏舞。”
　　“有意思。”谢文瑛一拍手，“好，本宫去。”

　　今年的赛花魁在船上举办，谢文瑛一看见这艘船，就明白了。
　　一个小小舞姬，如何能请得动东襄世子出面呢？
　　倘若这背后举办之人就是沈出云呢？
　　海屿世子程蓝天提供船只场地，沈出云提供酒品佳肴，广耀达官显贵世家贵族来参加这场倾城盛会。
　　真是会做生意啊。
　　谢文瑛突然想到，程蓝天和沈出云都有背后家族助力，在这京都中衣食无忧出手豪阔。
　　那姜南见呢？
　　他好像确实不富裕，但是也没见他到捉襟见肘的地步。
　　他一个被抛弃的质子，北烈还能出钱供养他在京都的开销？
　　也挺有意思。

　　沈出云引领谢文瑛上了船，一路弯弯绕绕，路上行人纷纷行礼。
　　谢文瑛啧了一声，“沈世子，怎么走了这么久还没到？再逛下去，星露没见到，本宫来这里可是人尽皆知了。回头有人给父皇告状，我可要全推你身上啦。”
　　“到了到了。”说罢，沈出云就停在了一扇门前，摇了摇扇子，“公主自己进去吧，我就不打扰你们小姐妹叙旧了。”
　　“沈世子，本宫突然好奇，星露怎么请得动你来邀请我呢？”谢文瑛眯了眯眼睛，“她许了你什么？”
　　沈出云神秘一笑，以扇掩唇凑近谢文瑛耳边小声说：“美人许了我一个吻。”
　　谢文瑛挑了挑眉，没想到万花丛中过的沈出云竟然还如此纯情。
　　一个吻，她当然不信。
　　沈出云替她推开门，“公主请。”

　　星露在屋内给谢文瑛行礼，“参见公主。”
　　谢文瑛绕着她慢慢走，打量了一圈，并未让她起身，而是挑起她的下颌，“突然叫本宫来，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星露微微一笑，“不是奴婢想见公主，是有人想见公主。”
　　语毕，姜南见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谢文瑛微怔。
　　星露识趣退下。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俩，外面响起丝竹管乐之音，屋里却一片安静。
　　相视无言半晌，谢文瑛问：“怎么突然想见我？”
　　姜南见非常直白，“我想你了。”
　　谢文瑛：“……”
　　她有些不高兴，却想到他费这么大的劲，饶了这么一大圈只为见自己一面，也不好表现出来，坐下想倒杯茶缓一缓。
　　有只修长的手率先抢走了茶杯，给她倒好了茶，恭敬端到她面前。
　　谢文瑛：“……”
　　她抬眼看他，无奈接过茶杯，却没了喝的心思。
　　“姜南见，我上次跟你说过的喜欢你。”谢文瑛面容严肃。
　　“嗯嗯。”姜南见连连点头。
　　谢文瑛：“并不是真的喜欢你。”
　　姜南见一笑，“我知道，公主是假的不喜欢我。”
　　谢文瑛：“？？？”
　　她气血飙升，刚要再说什么，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谢文瑛忍住气，冲去开门。
　　是个小厮，被她的怒颜吓得战战兢兢地说：“公主，卓先生有请。”
　　谢文瑛一愣，“卓云清？”
　　“是。”
　　谢文瑛下意识想回头看一眼姜南见，却突然忍住了，她理理衣冠，微笑道：“好，走吧，莫让先生久等了。”
　　小公主随小厮离开，姜南见从屏风后迈步而出，满脸阴沉。

　　江水茫茫，灯影斑驳，不知晃乱了谁的心事。
　　谢文瑛来时，卓云清正独倚栏窗。
　　“先生怎么回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我好去迎接你啊。”
　　谢文瑛步履款款，端庄贤淑，未语先笑，繁花盛开。
　　卓云清并未回头，也并未答话，夜风吹起他袖角。
　　好像遗世仙人，俊美无情，无人值得他倾顾回头。
　　谢文瑛嘴角的笑容淡了点，但她心态还算好，毕竟已经习惯了。
　　鼻间突然闻到了酒味，她轻轻嗅了嗅，自顾自说：“还以为先生在喝茶，竟然偷偷喝起了酒呀，是什么好酒呀，文瑛可否共饮一杯？”
　　卓云清终于回了头，窗沿上有一个空着的酒杯，他手中拎着酒壶，将其倒满，递给谢文瑛。
　　谢文瑛双手接过，甜甜一笑，“多谢先生。”
　　待其一仰而尽，卓云清终于开口，“听闻陛下不再让你上太学了？”
　　谢文瑛刚开心一点，就被这句话打蔫了，跟老师告状，“是啊，怎么办啊先生，你要不帮帮我？”
　　“有胆量逃婚？没胆量接受惩罚？”
　　“才不是逃婚！是姜南见那个混蛋把我绑走的！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一觉醒来就已经出了宫，在马车上了！”
　　卓云清静了一瞬，问：“醒来后怎么没立刻回来？”
　　“我回不来啊，姜南见一直绑着我，我又打不过他也跑不过他，过了远南城才找到一个机会的逃跑，千辛万苦这才终于回来了。”谢文瑛很委屈，“先生也太冤枉我了。”
　　“你也是这般跟陛下说的？”
　　谢文瑛突然闭了嘴，半天后才嗫嚅说：“不是，父皇以为我逃婚。”
　　卓云清目光深深，“你承认了？”
　　“……嗯。”谢文瑛为自己狡辩，“我都认下是逃婚了，父皇以为我俩有情，顾念着我，父皇还把姜南见打个半死，若是我实话实说，他这条命估计不保了。”
　　卓云清忽然说：“我在太学见过他了。”
　　“哦。”谢文瑛偏开目光，躲开他直视的目光。
　　卓云清却并不放过她，“他长得和我很像。”
　　谢文瑛点点头，嚣张道：“我知道啊，有眼睛的都看得到。”
　　“……”
　　“先生到底想说什么呢？”谢文瑛反客为主。
　　他平静地问：“你喜欢他？”
　　“不喜欢。”
　　“那就离他远点，他……”
　　谢文瑛突然打断他，“但是我喜欢他的脸。”
　　她温柔一笑，“能长这样一张脸，能有几分像先生，是天意弄巧。先生很在意吗？”
　　“……”
　　卓云清望着她的目光变得很复杂。
　　谢文瑛很想看清这些复杂到底是什么，很遗憾，她穷尽青葱年华，也未曾看清。
　　就在气氛凝固时，卓云清突然对着门口喊道：“门外贵客，既然来了，不进来坐坐吗？”
　　谢文瑛眉心一跳。
　　姜南见双眼通红，推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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