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重记忆

　　第二天。

　　沈希妍前一晚睡的很沉，一天里发生太多事，她的精力明显跟不上了，被庄昊压着吃了宵夜就睡去了。

　　早上醒来，也昏昏沉沉的，洗漱时还没完全清醒，被女佣推到院子里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又被推去餐厅，沈希妍感觉又回到澹城时每日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日子。

　　对比昨天的“惊险坎坷”，沈希妍倒宁愿过这样被安排又什么都不想的日子。

　　在餐厅门口，沈希妍看到宫烨，吓了一跳，昨天还精神得堪比校草的俊秀小帅哥，过了一晚就看起来又憔悴又颓废。

　　宫烨投给沈希妍一抹蔫蔫的秋波，然后就被沈希妍发红的眼珠和脖子上的淤痕吓了一跳——昨天，沈希妍被傅一坤掐了脖子，机械性窒息也就是掐脖子，眼睛会发红，沈希妍的脖子只是有些红，而经过一夜，被掐痕迹就变得颜色更深，现在，沈希妍的脖子上的淤痕看起来有些瘆人地紫黑。

　　“你脖子还好吗？”宫烨问。

　　沈希妍洗漱的时候已经看到了自己的脖子，她也觉得自己有点惨，但是这种淤紫要慢慢消退。

　　沈希妍揉揉脖子道：“还好，”然后揶揄宫烨：“你这烟熏妆挺别致呀！”她还比了下眼底，打趣宫烨的黑眼圈。

　　宫烨当没听到她打趣自己，而是一本正经地道：“你以前说过，当代科技送给被害人的礼物是破案的方法增多了，对于刑侦人员来说就是侦破的时间变短了。”

　　“这话是我说的？”沈希妍怀疑。

　　宫烨对于这样的沈希妍一时无语，他不是刑侦人员，但是他熬了大半宿并用黑眼圈的代价换来了不少信息，早上就迫不及待地想跟沈希妍说，但是看到这样的沈希妍，宫烨决定等吃过早餐，让沈希妍恢复些精神再跟她说他调查到的资料。

　　沈希妍和宫烨先进了餐厅，庄家兄妹姗姗来迟，庄婷也挂着黑眼圈，看起来也没睡好——想也知道，一个人口口声声说爱她，做法却是想拉着她去死，最终在她家门口炸得血肉横飞、粉身碎骨，谁能睡好。

　　庄昊来的时候，正在接听电话：“不用，需要决策的，你能定就定，定不下来再打给我，别耍赖，让你自在这么多年……我16岁就开始看财务报表了……就这么定了……”

　　沈希妍抿口粥：听语气也知道跟庄昊通话的是庄哲。

　　此时庄昊已经走了过来，看到沈希妍他就停下来，又说了句“就这么定了”，挂了电话。

　　庄昊站在沈希妍面前，伸手抓住沈希妍的下巴。

　　“你干什么？”

　　沈希妍正要夹一口小菜，突然被庄昊捏住下巴抬起，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开口的却是左手边的宫烨——他像一只护着鸡仔的母鸡，头发都要竖起了。

　　在宫烨的认知里，阮晴是顾潜的，庄昊这是在对阮晴动手动脚。

　　庄昊歪头，冷冷地瞥了宫烨一眼，然后仔细看看沈希妍的脖子道：“等下上药！”

　　沈希妍歪头，把下巴脱离庄昊的控制，给了宫烨一个安抚的眼神，才对庄昊道：“知道，不上药,疼的还不是我！”

　　庄昊收回手，坐进自己的位置，吃早餐。

　　宫烨在一旁运气，怎么看都觉得庄昊不顺眼。

　　等沈希妍吃过饭了，庄昊抓着她去上药，宫烨抱着手提电脑一直跟着——他不想给沈希妍和庄昊独处的时间。

　　庄昊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样子。

　　等沈希妍上好药，宫烨才将他昨晚一晚没睡查到的资料塞给沈希妍。

　　沈希妍打开一看，居然是傅一坤和黄伟的诊疗记录。

　　沈希妍瞠目：“你，你黑人家的医疗数据？”

　　宫烨：“我又没偷数据，也没篡改数据，不算黑，看看数据的事……能叫黑吗？”宫烨回答得颇理直气壮。

　　沈希妍深深吸口气，脸色很差。

　　宫烨眨着有些发涩的眼睛，别别扭扭地道：“阮……沈老师，你怎么了，我已经把查看记录的ID改了不会被抓到的，我也没做错，这是为了查案，是为了——顾潜说过，有时候我们要用错误的方法做正确的事。”

　　听着宫烨的话，沈希妍的脸色也没有变好，沈希妍现在意识到宫烨这孩子的规则意识极为淡薄，比如他在罗辉的手机里装□□的事。

　　昨天事情繁杂，沈希妍一时间忙得没顾上，今天才想起。

　　如今宫烨又能这么快地拿到黄伟和傅一坤的诊疗记录，让沈希妍意识到宫烨自身的规则和法律意识非常淡薄，这跟他的成长经历有关，沈希妍也突然明白了顾潜为什么要抽时间和精力照顾这个孩子，想必从宫烨追查他父亲的死因的行为中，就能发现这孩子很执着，又具有良好的天赋，现在正接受高等教育，能力很强，又有恒心还会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样的人如果三观不正，是非观念淡薄，没有正确的引导，简直是高智商犯罪的好苗子。

　　顾潜的死，可能会使宫烨走向歧途。

　　沈希妍深呼吸，再深呼吸，她认真地看着宫烨的眼睛道：“你以前叫我老师吗？”

　　宫烨抿了下嘴道：“顾潜说，要叫你老师。”

　　顾潜!

　　听宫烨提起顾潜，沈希妍神色端着，郑重地道：“既然你叫我老师，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二战后有位中学校长，侥幸从集中营里逃了出来，他给所有老师写了一封信，说我亲眼见到了人类不应该见到的事情，毒气室由专业的工程师建造，儿童由学识渊博的医生毒死，幼儿被训练有素的护士杀害，妇女和婴儿被高中生大学生枪杀焚烧，看到这些令我怀疑教育是为了什么？请帮助我们的学生成为具有人性的人，你们的努力绝不可以制造出学识渊博的怪物，多才多艺的心理变态狂，读、写、算只有在能使我们的孩子具有人性的时候才具有重要性。’”

　　随即沈希妍抓住宫烨的手严肃地道：“顾潜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记不清了，但是既然能让我嫁给他，他一定不是一个坏人，我不知道顾潜和你说那句话的语境，但是想想他说这话的情景，再结合我对你说的，你这么聪明，明白我的意思吗？”

　　宫烨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你担心我做事不择手段，会变成‘学识渊博的怪物，多才多艺的心理变态狂’，成绩优异有大好前程，却无规则意识，做事不择手段，杀人不眨眼！”

　　他明白了！

　　沈希妍不得不承认，宫烨太聪明了，一点就通，但是他会接受引导吗？

　　宫烨低头看着沈希妍抓着自己的手，纤细，白皙，上面有昨天摔倒后的擦伤，让美丽的手上伤痕累累，也显得触目惊心。

　　宫烨想了好一会，他总记得顾潜的话。那是有一次他问顾潜做卧底是什么感觉的时候，顾潜神色复杂地说，“说谎、欺骗，假装忠诚，”随即长叹一声加了一句“有时候我们要用错误的方法做正确的事”。

　　宫烨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最终像犯了错的孩子一样嗫嚅道：“阮——不是，是沈老师，我好像知道哪里错了，”然后他与沈希妍的视线相对：“可是，那么多规矩，我要怎样才能不触犯底线，还能查清真相，还能保护我想保护的人不受伤害？”

　　沈希妍感觉到自己手里，大男孩的手微微在使力，似乎想抽出，又似乎在犹豫。

　　“没有办法，”沈希妍回答得斩钉截铁，她感觉到手里宫烨的手似乎一动，她继续说，“体制和规则不是完美的，总是存在着漏洞和缺陷，但是也正是这个不完美的，存在这样那样问题的体制维系着这个世界的基本平衡，为了这个体制，牺牲了无数的人，包括顾潜，包括我的父亲，包括阮晴，所以，为了顾潜，为了所有为维护这个体制牺牲的人，也请你不要做这个体制的破坏者！”

　　感觉到手里男孩手掌一僵，沈希妍就听宫烨小声说：“可我现在已经做了，我以后不做了可以吗？”

　　沈希妍要放开宫烨的手，被宫烨反手抓住，他急切地问：“可以吗？”

　　宫烨小时候，母亲没染上毒瘾前，对他很好，后来母亲吸毒过量去世，父亲又从偷窃到死亡，让宫烨觉得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的牵挂，这个世界也没有人关心他的死活，是顾潜一直关照他，不但找到杀害他父亲的凶手，还——不嫌弃他。阮晴是顾潜的女朋友，待他很温和，但是阮晴性格淡淡的，他以为阮晴只是因为顾潜不得不接纳他。

　　后来，有一次摸底考试，宫烨考了全省第三名，学校要开家长会，校领导要为进全省前十名的同学和家长发奖状戴红花，那阵子顾潜很在查一个案子十分忙碌，宫烨犹犹豫豫地问顾潜能不能找个人冒充一下他的家长，他不想让同学知道他家的真实情况——那是他仅剩的维系自身的骄傲。

　　顾潜走不开，但是他拜托了阮晴。

　　然后，家长会那天，阮晴去载宫烨去学校，阮晴一出现，宫烨就发现，阮晴精心地装扮了——化了妆，戴了漂亮的首饰，连平时不怎么穿的高跟鞋都穿上了，显得又美丽又知性又优雅——她用心了，为了参加他的家长会，阮晴用心打扮了——被人重视的感觉，让宫烨觉得心里非常暖……

　　所以当他知道顾潜和阮晴出事后，宫烨就想，为了找到害死顾潜和阮晴的凶手，他可以不计代价，不计生死，连罗辉的手机他都敢做手脚。

　　可是宫烨发现阮晴还活着，她在——责备他！

　　宫烨愿意为了他遵守这个世界的规则，可是，之前的呢，他做都做了，要怎么办？

　　沈希妍叹口气，握着他的手改为拍拍他的手臂：“这次我想办法帮你解决，以后要依规矩办事。”

　　宫烨低声应了，又很好奇沈希妍要怎么帮他解决。

　　这时候，庄昊过来了，身后跟着耿申。

　　庄昊觉得屋里气氛奇怪，他也没问，只说耿申带来了冠美基金的调查资料让沈希妍看一下。

　　宫烨说：“你们黑了冠美基金的数据库？我试了很多次，没办法做到不让对方察觉就黑进去，一直没敢动手。”他又偷眼看沈希妍，然后加了一句：“沈老师不喜欢我们随便黑人家的数据！”

　　庄昊莫名其妙：“不需要黑，生意场上，本来就有些商业调查，想要打听一些基本情况也很容易。”

　　宫烨一愣，随即恍然：这就是社会资源的差距，冠美基金对于他来说不容易探听消息，甚至要用非法手段才能取得想要的信息，但是对于庄昊来说，他想要知道它的情况简直易如反掌。

　　宫烨好像也多少明白了沈希妍为什么对他的行为不高兴了——有些东西是可以通过正当途径取得的。

　　但是宫烨心底还是觉得突破规则才是捷径，但是沈希妍会不高兴，他心里悄悄想，以后尽量不做了。

　　此时，沈希妍接过耿申递过来的平板，翻看上面的报告。

　　庄昊拿到的调查，与警方的调查完全不一样。

　　他拿到的调查报告主要集中在冠美的投资，控股企业，资产比例，实际控股人，资产与实业等地点等方面，甚至有控股人的个人资产与商业信誉评估。

　　宫烨在一边跟着看，一边看，还在地图上标注出冠美基金投资产业的地点。

　　已知受害者有6人，二年前有3人，今年有3人，抛尸地点或者被害者都与冠美基金的产业有瓜葛，如果这个地图跟警方的数据库对比不知道会不会发现新的被害者。

　　两年前的被害者袁梦是冠美基金太子余启的女朋友，闻佳佳经营的甜品店在冠美基金附近。

　　那傅一坤跟这些受害者有联系吗？他与冠美基金有联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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