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劫(假公主的黑莲花之路)

作者:是橘非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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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宅博弈


      严嬷嬷板着一张风干的橘皮脸踏入听竹苑时,阿宁正安静地立在窗前。
      晨光透过浅碧色窗纱,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光,那姿态竟已有了几分宫中贵女的沉静风韵。
      "苏小姐今日气色不错。"严嬷嬷的声音依旧冷硬,目光却在她腰间那条新换的鹅黄色束腰上多停留了一瞬。
      “规矩不能废,让老奴为您整理仪容。”
      阿宁温顺地走到她面前,微微张开双臂。
      严嬷嬷上前,当指尖触碰到腰封内缘时,她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里似乎比寻常云锦要粗糙些,带着一种极细微的、几不可察的颗粒感。
      “这料子……”
      “是姨母赏的,说是云锦的边角料,厚实耐寒。”阿宁轻声接话,眼神清澈带着不安,“嬷嬷,是这料子不合规矩吗?”
      严嬷嬷咽下疑问,硬邦邦道:“既是姨太太赏的,便用着吧。”
      手下用力,将束腰层层勒紧。指腹那阵微弱的刺痒,被她归咎于料子粗劣。
      训导开始。戒尺不时点在阿宁肩背,严苛的指令伴着窗外寒风。
      然而不过一炷香,严嬷嬷训话的节奏开始紊乱。那痒意由浅入深,渐成百爪挠心。
      阿宁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严嬷嬷脖颈上的青筋隐隐浮现,呼吸也变得粗重了几分。
      室内炭火不旺,寒意森森,严嬷嬷的额际却见了汗。
      阿宁适时上前,语带关切:“嬷嬷可是身体不适?脸色这样难看。”
      严嬷嬷死死盯着那双无辜至极的眼,惊疑、愤怒却无从发作。
      就在她试图再次集中精神时,那痒意又一阵凶猛地袭来,如同百爪挠心。
      严嬷嬷终于忍无可忍,手一抖,戒尺"啪"地一声掉落在冰冷的青砖地上,发出令人尴尬的声响。
      在春华惊愕和阿宁“担忧”的目光中,她再也顾不得什么仪态,狼狈地侧过身,用宽大的袖口死死遮掩住,几乎是粗暴地抓挠了几下。
      "今日……就到这里!"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脸色涨得通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痒的,"老身忽感不适,苏小姐……自行练习罢!"
      说完,竟是连最基本的礼数都顾不上,几乎是落荒而逃,连地上那根象征着她权威的戒尺都忘了捡。
      春华看着严嬷嬷仓惶消失在月洞门外的背影,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赶紧捂住嘴,眼睛弯成了月牙。
      秋月弯腰,默默拾起那根戒尺,用帕子轻轻擦拭掉上面的灰尘,唇角极轻微地勾了一下。
      阿宁脸上并无得色,只缓缓松开袖中冰凉的指尖。
      谢无争说得对,对付这等色厉内荏之人,无须正面冲突,只需让其自尝苦果。
      这难得的半日清静,如同偷来的时光。
      阿宁命秋月取出昨日未完成的绣屏,想在容嬷嬷下午来检查前再完善几分。
      银针在指尖翻飞,喜鹊的羽翼渐次丰满,栩栩如生。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晌午刚过,周氏身边得力的张嬷嬷便带着两个粗使婆子,板着脸来了听竹苑。
      她皮笑肉不笑地草草行了个礼:"表小姐安好。姨太太吩咐了,如今府里用度紧张,各处都要节俭,共体时艰。从今儿起,听竹苑的银霜炭、灯油、茶叶都按份例减半,时鲜果子也暂时停了。"
      她示意婆子将几匹颜色黯淡、质地粗糙的布帛重重放在桌上,扬起一阵淡淡的霉尘:"这些料子厚实耐穿,正合如今时节,姨太太特意拨给表小姐的。"
      春华上前触摸,忍不住低呼:"这料子这般粗劣,还带着股霉味!这怎么能给小姐做衣裳?"
      秋月轻轻拉了她一下,对她微微摇头。
      周氏此举,看似克扣用度,实则是老练猎人的一石二鸟之策。
      她用这份苛待作饵,既要试探阿宁隐忍的极限,更要窥探秦岩那看似淡漠的目光,究竟为这“表妹”投注了几分真切的关注。
      她在丈量两人的底线,更在衡量自己下一步的落子之处。
      阿宁脸上不见丝毫波澜,"有劳张嬷嬷跑这一趟,替我谢过姨母费心惦记。"
      张嬷嬷见她如此逆来顺受,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得意,又假意关怀了几句"小姐要保重身子"之类的场面话,方才趾高气扬地离去。
      她们一走,春华就红了眼眶,又气又急:"小姐!您怎么就应下了?这分明是作践人!炭火减半,这么冷的天可怎么过?还有这料子,连下等仆妇都未必肯穿!"
      "少说两句。"秋月轻声制止,“祸从口出。去,给小姐换个热乎的汤婆子来暖暖手,小厨房灶上温着水。”
      趁着春华跺脚转身出去的间隙,秋月悄步上前,一边替阿宁分理着五彩丝线,一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低语:
      “姑娘,外头有消息了。是关于粮行的。”
      阿宁执针的手稳稳地刺下,绣出喜鹊的一片翎羽,仿佛全神贯注,耳朵却捕捉着每一个字。
      “西街‘丰裕’粮行,明面上做的是正经生意,背地里……那东家却是个胆大心黑的,专会做两本账。近来与府上一位姓王的副管事往来颇密,几次采买,价都比市面高出三成不止,那多出的银钱……多半是落进了王副管事的私囊。听说,那副管事是周氏夫家的亲戚,仗着这层关系,平日里没少捞油水。”
      她将穿好金线的针递回阿宁手中,指尖在针鼻上极轻地按了一下,带着提醒的意味。
      阿宁接过针,指尖感受到那一下微按,心中雪亮。
      这是谢无争在告诉她,他在梧州的网已经悄然张开,并且捕捉到了与秦岩势力相关的、可能存在的内部蛀虫。
      他将这把柄送到她面前,让她借此在府中立足。
      “知道了。”阿宁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手下绣针却走得又稳又准,落点分毫不差,“料子粗糙些不打紧,耐穿就好。只要针脚扎实,心思缜密,一样能织出锦绣文章。”
      秋月会意,不再多言,默默退到一旁,继续整理那些绚烂的丝线,仿佛刚才只是一段关于女红的寻常对话。
      就在这时,秦芳茹踩着一阵香风,像只花蝴蝶似的飘了进来。
      她今日穿了件崭新的水红撒花缎面袄子,领口围着雪白的狐裘,一进门,那双滴溜溜转的眼睛就盯上了绣架上即将完成的喜鹊登枝绣屏。
      "哟,表妹这喜鹊绣得可真精神!这羽毛跟活了似的!"
      她嘴里夸着,人已凑到近前,宽大的衣袖"不经意"地拂过桌角,精准地碰翻了旁边那杯阿宁刚抿了一口的、用来润线的温茶。
      "哎呀!"茶水泼洒而出,瞬间污了绣屏左下角一大片,刚绣好的几片翠绿枝叶和喜鹊的爪子顿时晕染开一团难看的黄褐色。
      秦芳茹手忙脚乱地拿起帕子擦拭,反而让污渍蔓延得更开,她连连跺脚,语带哭腔:"对不住!表妹!我真不是故意的!这、这可怎么办?容嬷嬷明日还要检查呢!都怪我笨手笨脚……"
      阿宁看着那片被毁的心血,指尖在袖中骤然蜷紧,冰凉的指甲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让她瞬间压下了几乎要冲口而出的训斥。
      她深吸一口气,再抬眼时,脸上只剩下一片无奈的平静,甚至反过来安慰秦芳茹:"无妨,不过是一些丝线工夫,毁了再绣便是。二表姐不必挂心,莫要为此自责。"
      秦芳茹看着她平静的脸,准备好的后续说辞仿佛打在了棉花上,只得悻悻地又“道歉”了几句,带着一丝未能尽兴的遗憾离去了。
      阿宁走到窗边,想借着冷风驱散心头的郁气。却恰听见秦慧茹与她的贴身丫鬟在连接听竹苑的廊下"闲谈",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顺着风清晰地飘进来:
      "……有些人呐,就是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山鸡即便披上彩羽,也变不成凤凰。礼仪学得再像,那骨子里的粗鄙和下贱,是刻在命里的,怎么洗也洗不掉。"
      "小姐您说的是,天生的贱胚子,哪像您才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大家风范。"
      "罢了,与这等之人计较,没得失了身份。且看她能装到几时。"
      寒风透过窗缝,吹动阿宁额前的碎发,带来刺骨的冷意。
      她静静站着,背在身后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听竹苑内寒气逼人,如同冰窖。减半的炭火早已燃尽,只剩下一点灰白的余烬。墙角那几匹劣质布料散发出的霉味,在清冷的空气中愈发明显。
      炭盆冰冷,她的心却比炭盆更冷。
      周氏的克扣打压,秦芳茹拙劣的挑衅,秦慧茹居高临下的轻蔑……这御史府,就是一个缩小的人间修罗场。
      她闭上眼,将所有外泄的情绪尽数收敛。再睁开时,眸中只剩下一片沉静的寒意。
      内宅的博弈,已经拉开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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