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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诊室
唐林楚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等她猛地惊醒时,窗外已经天光大亮,病房里一片明净。她发现自己还保持着那个姿势——手轻轻覆在沈清的手背上。
而沈清,不知何时已经醒了。他侧着头,那双深棕色的眼睛正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了平时的沉郁和疏离,带着点刚醒来的朦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怔忪和探究。
唐林楚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像被火燎过一样。她几乎是触电般猛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动作快得差点带倒椅子。
“你……你醒了?”她慌忙站起身,捋了捋头发,掩饰自己的慌乱,“感觉怎么样?还疼不疼?要不要叫医生?”
沈清看着她这副手足无措的样子,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让人抓不住。他轻轻动了一下,立刻牵扯到背后的伤,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吸了口冷气。
“没事。”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刚睡醒的慵懒,“还好。”
在麻药效力逐渐退去、意识回笼的瞬间,沈清首先感受到的是后背和手臂传来的、清晰而钝痛的感觉。然后,他就感觉到了手背上那片不属于自己的、温暖而柔软的触感。
他微微偏过头,看到的是唐林楚趴在床边熟睡的侧脸。晨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她呼吸均匀,眉头却微微蹙着,像是在梦里也在为什么事情担忧。
那一刻,他忘记了疼痛,心里涌起一种极其陌生的、酸酸胀胀的感觉。从小到大,他生病受伤时,身边围绕的永远是医生、护士、佣人,还有祖母带着审视和不满的目光。从未有人,像这样不设防地、安静地守在他床边,握着他的手。
这种纯粹的、不带任何目的的守护,像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照进了他冰冷孤寂的世界,让他一时之间,有些无所适从,又……贪恋不已。
“什么还好!医生说你后背软组织挫伤,还有骨裂!”唐林楚见他逞强,语气不由得带上了点责备,更多的是心疼,“你昨天……怎么那么傻?直接冲上来干什么?多危险啊!”
沈清垂下眼睫,避开她关切又带着嗔怪的目光,低声说:“……没想那么多。”
是啊,没想那么多。看到她有危险,身体就自己动了。那种情况下,任何思考都是多余的。
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苏眠提着大包小包走了进来。她看起来休息得不错,精神好了很多,脸上还带着点愧疚。
“醒了醒了!感觉怎么样,英雄?”苏眠把东西放下,凑到床边,看着沈清打着固定的手臂和趴着的姿势,咂咂嘴,“这次真是多亏你了!不然我和楚楚可就惨了!你说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赔得起啊!”
她这话半是感激半是玩笑,却让沈清微微有些不自在。“没事。”他又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
“我买了早餐,皮蛋瘦肉粥,还有小笼包。”苏眠把打包盒拿出来,又看向唐林楚,“楚楚,你也一晚上没吃好吧,快来吃点。”
唐林楚没什么胃口,但还是接过了一碗粥。她看到苏眠只买了两份,便很自然地把自己的那碗粥打开,用勺子搅了搅,吹了吹气,然后看向沈清:“你……能自己吃吗?”
沈清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粥,又看看自己打着固定的左臂和因为后背伤只能趴着的姿势,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
“我来喂你吧。”唐林楚几乎没犹豫,端着粥坐到了床边。
沈清的身体瞬间僵硬了,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不……不用,我不饿。”他下意识地拒绝,声音都绷紧了。
“不饿也得吃一点,你流了不少血,需要补充体力。”唐林楚的语气很自然,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持。她用勺子舀起一小口粥,小心地递到他嘴边。
沈清看着递到嘴边的勺子,和唐林楚那双平静却执着的眼睛,心跳得像擂鼓一样。他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喂过饭,这种亲密的举动让他极度不适,却又……无法抗拒。
他迟疑了几秒,最终还是极其缓慢地、有些别扭地张开了嘴。
粥的温度刚好,软糯咸香。
苏眠在一旁看着,眼睛瞪得老大,随即露出一个“我懂了”的暧昧笑容,识趣地拿起自己的那份早餐,走到窗边去吃,假装看风景,实则竖着耳朵偷听。
喂饭这个动作,在沈清的认知里,是极其私密和脆弱的象征。只有很小的时候,记忆里那个模糊的母亲这样做过。后来,就连生病,他也都是自己强撑着吃完,绝不肯在人前显露一丝一毫的软弱。
此刻,被唐林楚这样自然地喂食,他感到一种强烈的羞耻和难堪,仿佛自己最不堪的一面暴露在了阳光下。但与此同时,心底某个极度干涸的角落,却又因为这小心翼翼的、带着关怀的举动,而悄然滋生出一丝隐秘的、连他自己都唾弃的渴望。
他一边机械地吞咽着粥,一边在心里激烈地挣扎着。
一碗粥就在这种沉默而微妙的气氛中喂完了。唐林楚动作很轻,很耐心,没有一丝不耐烦。沈清始终低着头,不敢看她,耳廓的红晕一直没退下去。
刚吃完早饭,医生过来查房,检查了一下沈清的伤势,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强调必须要好好静养,近期都不能有大幅度动作。
医生刚走没多久,病房里的平静就被打破了。
病房门再次被推开,这次进来的人,让房间里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沈玉珍来了。
她依旧是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套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锐利的眼睛,像鹰隼一样,先是扫过病床上趴着的沈清,然后,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了站在床边的唐林楚身上。
她的身后,还跟着一脸忐忑的管家赵伯。
“奶奶。”沈清的声音瞬间绷紧,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
唐林楚的心也沉了下去。该来的,还是来了。
沈玉珍没有理会沈清,她径直走到唐林楚面前,上下打量着她,那眼神里的轻蔑和厌恶几乎不加掩饰。
“唐小姐,真是到哪里都能遇到你。”沈玉珍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我很好奇,这次,你又用了什么手段,让我孙子为了你,弄成这副样子?”
这话太过刻薄,连一旁的苏眠都听不下去了,想开口反驳,被唐林楚用眼神制止了。
唐林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知道,在这种人面前,失态和辩解都没有用。
“沈女士,我想您误会了。”唐林楚迎上沈玉珍的目光,语气不卑不亢,“昨天我和我朋友遇到歹徒,是沈清见义勇为帮了我们,他自己受了伤。我们很感激他,仅此而已。”
“见义勇为?”沈玉珍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一个学生,深更半夜不在学校,怎么会那么‘巧’出现在你们遇到歹徒的地方?唐小姐,这种哄小孩子的话,你觉得我会信吗?”
她的目光转向沈清,语气陡然变得严厉:“沈清,你是不是又偷偷跑去那个咖啡馆了?你是不是根本没把我跟你说的话放在心上?!”
沈清的脸色更加苍白,他抿紧了嘴唇,没有回答。这种沉默,在沈玉珍看来,无异于默认。
“好,很好。”沈玉珍点了点头,眼神里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为了一个外人,你连自己的安危和沈家的脸面都不顾了!看来,是我对你太宽容了!”
她不再看唐林楚,对身后的赵伯吩咐道:“去办手续,转院。回我们自己家的医院。”
“奶奶!”沈清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他不想回去!那个冰冷的、到处都是监视的“家”!
“由不得你!”沈玉珍厉声打断他,态度强硬,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唐林楚看着沈清那副绝望又无助的样子,心里又急又痛。她知道,一旦沈清被带回去,再想出来,恐怕就难如登天了。而且,他身上的伤……
“沈女士!”唐林楚上前一步,挡在病床前,尽管心里害怕,但还是鼓足了勇气,“沈清他现在有伤在身,需要静养,不适合长途颠簸!这里的医生也说了……”
“唐小姐!”沈玉珍猛地打断她,眼神锐利如刀,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和威胁,“这是我们沈家的家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我奉劝你,离我孙子远一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那“不客气”三个字,她说得极重,带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压迫感。
唐林楚被她堵得哑口无言,脸色发白。是啊,她以什么立场来阻止?她只是一个“外人”。
沈清看着唐林楚被祖母如此对待,看着她那瞬间苍白的脸色,一股强烈的愤怒和无力感涌上心头。他死死地攥紧了没受伤的那只手,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赵伯已经出去办转院手续了。
沈玉珍不再看任何人,仿佛唐林楚和苏眠只是两团空气。
病房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唐林楚看着沈清绝望地闭上眼睛,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剜了一下。她知道,她留不住他。
这一次,他是真的要被带走了。
带回到那个,对他来说,如同牢笼一般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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