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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农夫
这浅淡的笑容令有琴宫商的怒火如潮水般褪去,心底涌上的又是无尽的心疼——她怎能将自己放得如此之低?
理智也一再提醒有琴宫商,眼前嘉禾这番姿态,十成十都是她的虚与委蛇,故意表演。
可只要想到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或许她早已在心底将她的婚姻预设为一场彻底的牺牲,并默默接受了所有随之而来的委屈与妥协。
有琴宫商便感到心口一阵尖锐的刺痛,几乎难以呼吸。
“嘉禾,”他凝视着嘉禾的眼睛,目光深沉如夜,声音却放缓了下来,“我即将成为你的丈夫。从今往后,你可以要求我——要求我尽到作为丈夫应尽的责任与义务。”
“即便,你不想嫁给我,你什么都不回应我,你也可以任性地、自私地、向我索取一切。”
“是我在渴望你的心,祈求你的垂怜,等待你的回应。这一切是我应该付出的代价。”
嘉禾脸上并未浮现惊诧或动容,她只是静静回望他,唇角重新浮起笑意,温柔却毫无温度。
她轻声赞叹道:“少帅还真会说场面话啊,我差点儿就信了!不过,没有关系,我什么都不想要。”
有琴宫商的指节无声收紧,面上却绽开一个愈发温柔、却也愈发令人心惊的笑容:“好。”
有琴宫商坐直身体,语气平静无波:“那这个问题,留待日后,我们再慢慢商讨。”
车厢内重回寂静。
有琴宫商转向另一侧车窗,留下一个冷硬的侧影。
嘉禾也侧过头,望向窗外不断倒退的雪景,却发现自己的心绪,再也无法恢复先前的平静。
年关将至,皇室步入了一年中最繁忙的时节。帝后与紫薇忙于各种公务与外交出访,脚不沾地,以至于嘉禾返回后,不仅没有接见嘉禾,也仅有一位政务官受命前来云栖宫做了例行问候。
嘉禾乐得清闲,闭门不出,将自己幽居于云栖宫内,戴上了虚拟链接设备,登入了全息游戏《筑梦》。
上次匆忙下线,她的虚拟形象还停留在街边。
明知眼前一切皆是虚幻,可当视线清晰,置身于繁华喧闹的街市,看车水马龙,甚至虚拟的裙角被飞驰而过的悬浮车溅上水渍时,嘉禾没有半分不悦,反而仰头望向那片逼真得刺目的天空,微微笑了起来。
这是自她离开疗养舱后,第一个毫无负担、发自内心的笑容。
这个近乎一比一还原的虚拟世界,阳光的灼热、空气中细微的尘埃、衣料上水痕的凉意,一切都真实得令她恍惚。
嘉禾迫不及待地返回了“家”——或者说,她在这个世界里承包下的一片庄园。空中楼阁,依山傍水,风景如画。
“小姐,您回来了!这是这段时间积攒的信件。”
“小姐,这是近期的收获——鸡蛋一百枚,鲜花十束,各类种子、农作物若干……”
“小姐,茶厅已备好了您喜欢的茶点……”
管家、侍女等NPC纷纷上前问候,嘉禾一路笑着回应,脚步轻快地走向云海中的主屋,进入卧室更换了一身舒适的衣裙。
久违的松弛感包裹着她,她坐在窗边,开始一封封翻阅信件。
她一键领取了所有附件,大多是系统邮件和一些物资。
其中,ID名为“农夫”的玩家寄来了大量稀有材料,几乎是一天一封,从不间断。
还有一封来自“青青草原”,这是兰泽的游戏ID。简短信件,只有寥寥四字:“注意安全。”
附件是一些基础的建筑材料。
发信时间,在兰泽动身前往平谷星域之前。
嘉禾脸上的笑容淡去了些许,一层忧色悄然浮现脸上。
嘉禾打开好友列表,想看看兰泽是否在线,能否与他聊上几句。
之所以选择这种方式,是因为嘉禾清楚,她的通讯绝不止被紫薇监听,九寰星系诸多势力都可能“顺手”监听她的通讯。
而这种游戏内的交流,除非像皇室,或有琴宫商那样与她纠葛极深的存在,一般不会有人过多关注。
如嘉禾所料,兰泽的头像灰暗,不在线。
嘉禾回复了同样简短的四个字:“注意安全。”
嘉禾指尖滑过简短的好友列表:“天之骄女”是紫薇的ID,头像灰暗,等级不高。
紫薇当初只是为了陪她才注册了这个账号,身为皇储,她并无多少时间沉浸于此。
除了紫薇和兰泽,以及黑名单里的“女皇之刃”,嘉禾列表里只剩下一个名字——ID“农夫”。
“农夫”并不在线。
嘉禾敲过去一句:“谢谢。”
几乎就在信息发送成功的瞬间,“农夫”的头像竟立刻亮了起来,回复紧随而至:“这段时间,你去哪儿了?”
农夫的头像如其名,是一片丰收的景象:沉甸甸的金黄稻谷铺满田野,一个背影正弯腰挥镰收割。
躺在疗养舱的时候,嘉禾心绪低落、无法平静的时候,鬼使神差,通过了这个好友请求。
那时,她觉得自己的心就像被收割的稻谷,不断承受着无形的切割。
“我失去了很重要的人。”嘉禾随手打了一句。
如果农夫回复令她不爽,那就删除就好。
片刻后,那个农夫头像回复:“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所有人都是过客,最终留下的,只有自己。所以,要永远爱自己。”
这话语带着一种超乎预期的冷静与通透,嘉禾忍不住追问:“那你也有过很痛苦的经历吗?”
对方答:“可能有吧,但都过去了。”
嘉禾直觉认为这是坦诚,而非欺骗。
况且,她也没什么可被骗的——若论感情,她在最动心之时,也未曾全然相信闻人立夏;若论钱财,她更是不缺。
于是,两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下来。
嘉禾回复:“很巧,我也是。现在就很痛苦,天天躺在医疗舱中。”
对方说:“但,还是要爱自己。”
这来自陌生人的、不带任何目的的暖意,让嘉禾将他留在了好友列表里。
这一聊,便是四年。
嘉禾将自己的真实处境,假托成一个复杂的家族故事——“我家里原本抢了集团一块业务单干,后来业务又被集团收回去了。我被集团董事长收养,他待我很好,还给了我继承集团的权力;不过,集团内部也有传言,他和我的母亲不清不楚。”
“我猜,他之所以这么做,只是想展现他的大度。因为,我家那块业务,有很多业务骨干还挺想我上位的。他对我越好,那些业务骨干就越忠心。他没想过把集团给我,我自己清楚。”
“董事长的女儿,也就是我的姐姐,她对我很好,能力也很强。我没想和她抢东西,那是人家的家业。”
“但是,我遇人不淑,和想抢走集团的人搅和在了一起。最后,我还说不清楚。”
“我觉得,姐姐担心我想抢她的东西。”
而嘉禾也逐渐拼凑出农夫——他是一位内敛的帝国军人。
母亲早逝,父亲则将他丢给保姆。
他日夜孤独,渴望来自父母的爱。保姆不忍见他被蒙在鼓里,悄悄告诉他父母失和的真相:父亲风流成性,母亲阉割了背叛她的丈夫;被愤怒的丈夫反杀。
保姆因此被辞,连同那点期盼父亲的妄想,都从他生命里剥离。
嘉禾感觉自己与他同病相怜——他们都是旷野游荡的人,有归处,但没有家。
认识了四年多,他们从未以真实投影的姿态相见,每次连线都是卡通形象。
嘉禾多次表示:“一旦和现实链接起来,有些话就说不出口了。”
农夫对此并无异议。
因此,两人在游戏中见面时,嘉禾化作一条美人鱼——实际是一条红鲤;农夫则会化身为玄武神君原型,背着厚重的壳,驮着嘉禾。
眨眼之间,那只熟悉的玄武原型,已经站在门外,轻轻敲了敲门。
嘉禾没有开门,反而在聊天框里输入:“我不在家。我上线是想和你说,我们……互删吧。”
农夫:“为什么?”
嘉禾:“我要结婚了。”
过了一会儿,那边才回复:“哦。”
嘉禾:“虽然未婚夫不是个好人。但我答应过他,不能闹出任何让他难堪的事情。”
农夫:“听起来你并不爱他,甚至不喜欢他。为什么还要嫁给他?”
嘉禾盯着屏幕,轻轻笑了一下,回复:“你也知道的,我的家庭条件很复杂,拒绝不了啊~”
她特意加了个波浪号,让文字读起来带着故作轻松的尾音,试图掩盖背后的沉重。
农夫回复:“你可以留着我,我还能陪你说说话。”
嘉禾想起那道吞噬江行简的白光,以及关于有琴宫商心狠手辣的种种传闻,继续打字:“我的未婚夫是个很可怕的人,如果他发现了,我们都不会有好下场。”
农夫:“反正……我们只是朋友。”
嘉禾即便再迟钝,也早已察觉农夫对自己那份超越友谊的情愫——如果不是喜欢,怎会深夜陪着她将建筑拆了又建,不厌其烦;如果不是喜欢,怎会日复一日陪她在虚拟田园间耕作收获,构想山水田园、空中楼阁;如果不是喜欢,又怎会数年如一日,不间断地送来她需要的每一份物资。
起初或许是同情,是怜悯,是同时天涯沦落人的相惜。
可岁月流转,整整四年,他单身如一,却将大把时间倾注于她,听她絮絮叨叨琐碎的烦恼与心事,陪她直至天光破晓。
嘉禾犹豫了一下,指尖悬在输入框上,终究,试探着发出那句盘旋已久的问:“男女之间,真的有纯友谊么?”
屏幕那端沉默了许久,久到几乎让嘉禾以为他不会回复。
最终,一行字缓缓浮现:“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嘉禾看着这行字,陷入了沉默——倘若农夫回答“有”,她可以自欺欺人,假装没有看破农夫的心意,就这样单纯的享受着他的陪伴。
孤独久了的人,一旦尝过陪伴的温暖,便再难轻易割舍。
可是,他的回答太理性,理性到让嘉禾无法面对自己的良心。
嘉禾斟酌片刻,才缓缓回复:“我不能耽误你去遇见真正属于你的那个人。我们相识太久,聊得也太深,有些界限有些模糊了。你未来的伴侣如果知晓,难免会心生芥蒂。而我的道德感,也无法允许自己再这样继续下去。”
“我们没有可能,互删吧。”嘉禾的手已经移动到删除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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