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您是不是吃上瘾了

　　夜色沉静，沈知微在房中还未歇下，临窗一瞥，发现今晚月亮格外圆，才想起是十五，没叫碧珠，信步往后院走去，想独自赏会儿月。刚走到廊下，一眼就看见伙计卧房外那三级石阶上，挤坐着顺子、阿福和石头。顺子正说得眉飞色舞，阿福被逗得咯咯直笑，肩膀一耸一耸的。唯独石头，手里无意识地捏着一根草茎，眼神飘忽，显然心神早已飞到了别处。

　　“咳咳。”沈知微走过去轻咳一声。

　　三人闻声俱是一惊，齐刷刷跳将起来。“小姐！您怎么来了？”

　　沈知微看向他们三人，开口道：“大晚上的不睡觉，在这儿聚众嚼什么舌头呢？”她喊顺子从井里拿一个甜瓜，又对阿福吩咐道，“看来是闲得很，去，拿刀案来，把这瓜分了，堵堵你们的嘴。”

　　阿福哎一声，笑嘻嘻地窜进厨房取了刀案出来。顺子拿完瓜，开始收拾石桌。石头仍有些怔忡，默默接过阿福递来的刀，开始切瓜。

　　沈知微好奇问到：“刚刚你们几个聊什么呢，说给我也听听。”

　　顺子：“我们是在说阿强呢，他今儿一打烊又溜得飞快。”

　　沈知微闻言笑着看向三人：“说起来，今早阿强送餐回来时还跟我念叨，说羡慕你们仨能在仙客来里同吃同住，热热闹闹的。”

　　顺子咬了一口瓜，含糊不清的咕囔道：“他那是嘴上这么说，其实天天回家心里可美着呢！昨儿个还跟我显摆，说他家小子会叫爹了，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阿福接话：“我觉得阿强哥这样挺好的呀，每天干完活回家，媳妇孩子热炕头......”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沈知微也咬下一口：“这瓜倒是甜，说起来—”她故意顿了顿，“你们几个可曾想过，往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阿福立刻来了精神：“小姐这一问，我可有的说了！我就想当个京城最好的堂倌，让客人一提仙客来就想起我阿福的名号。”他说得兴起，用手肘轻轻撞了下身边的顺子，“顺子，你呢？”

　　顺子被他戳得身子一歪，随即嬉皮笑脸地应道：“我呀？我就想着，我就想做京城里最厉害的专送伙计！我要做那种不管多远多偏，都能把咱仙客来的招牌菜准时送到的主儿。让京城的客人一提专送就想起我顺子。”

　　沈知微赞许地点头，转向石头：“那你呢，石头。”

　　石头还未开口，顺子就抢话道：“我觉得石头哥可是块当兵的好料子！我看他一身的正气，站在兵士堆里丝毫不逊色。”

　　阿福也兴奋地插嘴：“对对对，我也觉得是！石头哥前天回来还跟我们说，看见骑兵队在练骑射，那阵仗可威风了！”

　　沈知微顺着他们的话问石头：“石头，每次去军营送餐，你可曾想过若是换种身份站在那儿，会是什么光景？”

　　石头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低着头将手里的草茎慢慢地、一圈一圈地缠在指头上。

　　沈知微也未催他，只是说道：“今日顾将军走之前，特意跟我提了件事。"

　　“顾将军他看中了你的资质，想让你破格进亲卫营。”

　　顺子手里的瓜都掉了：“亲卫营？！顾将军的亲卫营？！”他猛地窜到石头身边摇了摇石头的肩膀，“石头！石头！你听见没有！”

　　阿福也赶忙凑过来：“那、那不就是将军身边的人了？！”

　　石头依然低着头，声音闷闷的：“将军抬爱了。”

　　顺子看着石头无动于衷的样子，不禁急起来，“这是天大的好事！石头，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你该不会是高兴傻了吧？”

　　沈知微看了顺子一眼，目光随即转到石头身上：“顺子，你倒是说说，去亲卫营有什么好？”

　　“那好处可多了！”顺子掰着手指头数，“能跟着将军见世面，将来立了功说不定还能当个小统领......”

　　“还能学武功，穿盔甲呢......”阿福补充道。

　　“是啊，的确有这些好处”沈知微点头，转向石头，“石头，你都听见了。那你自己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石头终于抬起头，看向沈知微说道：“小姐，我不去。”

　　“为什么啊？！”顺子急得直跺脚，“这么好的机会，别人求都求不来！”

　　阿福也急忙劝道：“石头，你再仔细想想！”

　　沈知微没有立刻回应石头的表态，而是将视线转向另外两个人。顺子仍是一脸急迫，阿福则满是困惑。

　　“顺子，你替他不平，觉得他错过了天大的机会，是吗？”沈知微问道。

　　“小姐，我……”顺子抓了抓头发，有些急切地看向石头，“我就是觉得可惜！石头他、他比我们都强，认字多，做事又稳妥，去亲卫营肯定能混得有出息！”

　　这番话落下，石头的眼睛依次看过为他着急的顺子、一脸赞同的阿福，最后，是为他前程盘算的沈知微。

　　“顺子，阿福，你们的心意，我懂。但你们也知道，我是在人市（劳动市场劳动市场不是买卖人口的！）上被小姐带回来的。我从小居无定所，没在哪个地方真正扎下根来。被小姐带回来的那天，我已经好些日子没找到正经活计了，每天都在市场来回碰运气，不知道明天会在哪儿，我到现在都记得，跟着小姐回仙客来的那天晚上，吃了一碗热腾腾的肉丝面，有了自己的一张床铺。是小姐给了我口饭吃，给了我安身之所。”

　　他目光扫过这熟悉的院落，接着说道：“而且在仙客来，小姐不仅让我吃饱穿暖，还教我待人接物。顺子，我还记得刚来时咱们一同专送，你连菜单都记不全，如今已经能倒背如流；阿福，你现在不仅能做分内的跑堂，还能帮着账房先生核对账目，这些都是小姐一手栽培的。

　　顺子连连点头，语气里带着自豪：“可不是！去年我还连大字都不识几个，现在都能看懂订菜单了。”

　　阿福嘻嘻笑了：“上月我帮着核账时，发现了一处差错，还得了小姐夸奖。”

　　“所以我不走。”石头看向沈知微，眼神诚恳，“小姐，我知道您待我好。但正因为这样，我更该留下来报答您。亲卫营再好，那也是别处。这里……这里才是我石头的家。”

　　沈知微闻言，将手中的瓜轻轻放下：“看着你们从生涩到独当一面，我这心里比什么都欢喜。但正因如此，我更不愿看着你们的天赋被局限住。”

　　沈知微又转向石头，“上月赵校尉和李副将在咱们这儿用饭，席间说起边关战事，我瞧见你送餐回来了还竖起耳朵听，后来还跟我说他们说的阵法很有意思。石头，寻常伙计听这些做什么？”

　　石头怔了怔，低下头：“我就是...觉得有意思。”

　　“你这块料，本来就不该困在送餐路上。”沈知微语气温和却坚定，”顾将军说，你在校场点出新兵下盘的疏漏、看出弓手箭矢的偏差，更在危急时果断出手，这份眼力与胆魄，才是他破格收录你的原因。”

　　“你们三个，就像三种不同的良材。顺子机敏，阿福善于察微；石头坚韧。天穹广阔，容得下万千星子各自闪耀。咱们仙客来也是这样，不是非要人人都走同一条路。石头去亲卫营是他的造化，你们在酒楼里施展本事也是正途。”

　　阿福激动得有些按捺不住道：“小姐说得是！我就爱在酒楼里忙活，看着客人吃得高兴，我心里就舒坦！”

　　顺子也得意：“其实我最喜欢送餐了！每天在城里转悠可有意思了！我前天看见西市新开了家绸缎庄，掌柜的雇了人在门口舞狮呢。昨儿个路过朱雀街，正赶上赵员外家娶亲，光是嫁妆就抬了整整半条街！”他边说边比划，“哪家铺子换了招牌，哪条巷子修了路，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阿福笑着插话：“可不是嘛！这小子现在对城里的大小事儿门儿清，前儿个还帮王掌柜找到了城南那家老字号的蜜饯铺子呢！”

　　沈知微被他们活泼的模样逗笑了：“顺子这份差事确实做得开心。”

　　“石头，你最近日日去军营送餐时，可曾觉得见到的是另一番天地了？”

　　她站起身，走到院子中央：“天上的鹰，若是一直在鸡窝里长大，就算有一双翅膀也飞不高。石头，你有鹰的资质，不该满足于在院子里扑腾。”

　　“仙客来永远是你的家。你飞得越高，我们越替你高兴。将来你在外头闯荡累了，随时可以回来。但若是为了守着这个家，放弃展翅高飞的机会，那才是辜负了我们对你的期望。”

　　顺子突然说：“石头，你要去了亲卫营，以后我们也给你送餐去！”

　　这话引得众人都笑了起来，连石头嘴角也微微一动。

　　“就是！”阿福趁热打铁，一把搂住石头的脖子，“等你在亲卫营混出名堂，咱们仙客来也跟着沾光！到时候你可别装作不认识我们啊！”

　　这亲昵的玩笑仿佛一道光，照开了石头心头的雾。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说道：“小姐，我……我想试试。”

　　沈知微听到他的回答，笑着点点头：“这事儿不急着下定论，我跟顾将军打个招呼，每日送餐到军营后，你先不着急回来，你就留在校场边上，好好看看人家是怎么操练的。若是觉得手痒，征得同意后，也跟着比划比划，试试自己的身手。亲自去感受一下，那究竟是不是你想要的日子，你的筋骨和心气，适不适合那片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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