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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头迎击
王都西南隅,一处不起眼的货栈后院。
夜色如墨,仅有的几盏气死风灯在檐下摇曳,在青石板上投下变幻不定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绷,连夏夜的虫鸣都显得格外稀疏谨慎。货栈早已歇业,厚重的木门紧闭,唯有后院偶尔有极轻的脚步声掠过,那是值守的暗卫在无声地巡逻。
地窖入口隐藏在堆积的麻袋之后,仅容一人通过。向下十余级石阶,空间豁然开朗。这里原本是储藏冰块的窖室,此刻却被临时改造成了藏身之所。
四壁是冰冷的岩石,角落里简单的床铺、一张方桌、几把椅子,便是全部陈设。
元祈站在桌旁,身姿依旧挺拔如松,但眉心那道刻痕却比往日更深。他刚刚听完阿古拉带来的最新消息,指尖正无意识地按在粗糙的桌面上,那里摊着一张略显潦草的王都布防图,墨迹犹新。
“主子,”阿古拉的声音压得很低,“南边两条街外的胭脂铺,半个时辰前被查了,盘问得很细。我们安插在巡防营的眼线递出话来,这次搜查的力度不对劲。不像是单纯找孙嬷嬷,倒像是篦子梳头,要把所有藏在王都里的‘异物’都篦出来。尤其是……”他顿了顿,抬眼看向元祈,目光沉凝,“尤其是对身形与您相仿、带有南边口音或痕迹的男子,盘查得格外严苛。”
话未说尽,但意思已然明了。元禄和柔妃,恐怕已经将怀疑的矛头,直指本应“葬身南靖”的肃王元祈。
沈清辞坐在离油灯稍远的矮凳上,刻意将自己半隐在阴影中。她手中拿着几枚新打制好的精钢机括部件,正用一块细麂皮,蘸着特制的油,一遍遍细细擦拭着。冰冷的金属部件在她纤细却稳定的指尖翻转,反射出油灯微弱而凝聚的光点。连日的奔波与殚精竭虑,在她眼底留下了一抹淡淡的青影,但她的动作依旧稳定如初,不见丝毫紊乱。
听到阿古拉的话,她擦拭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只是抬起眼眸,清冷的目光越过跳跃的灯焰,落在元祈紧绷的侧脸上。
地窖里一时只剩下灯芯燃烧的轻微噼啪声,和三人几不可闻的呼吸。
元祈的目光依旧钉在布防图上,仿佛要透过那张薄薄的纸,看穿外面正在收紧的天罗地网。
他没有立刻回应阿古拉,沉默在冰冷的空气中蔓延、发酵,压得人胸口发闷。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山雨欲来前的平静:“你怎么看?”这话,他是对着阴影中的沈清辞问的。
沈清辞将最后一枚擦拭好的机括部件轻轻放在身旁铺着软布的托盘里,发出极轻微的“咔哒”声。
她没有起身,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一如她分析机关图纸时的冷静:“孙嬷嬷是关键证人,她的失踪,等于在他们最脆弱的地方撕开了一道口子。黑石河谷‘通源’钱庄的秘密暴露,更是直指他们与王嵩勾结、构陷忠良的核心罪证。这两件事接连发生,他们若还猜不到殿下可能生还,甚至已经潜回王都暗中布局,那他们也坐不稳如今的位置。”
她微微前倾身体,让灯光更多照亮她沉静的面容,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匕首:“眼下他们动用整个王都的官方力量进行地毯式搜捕,优势在他们。我们藏得再深,据点再隐秘,在这种强度的搜查下,被找到也只是时间问题。被动躲藏,无异于坐以待毙,只会让他们一步步收紧绞索。”
她的分析,冷静而残酷,却与元祈心中所想不谋而合。元祈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激赏,但随即被更深的凝重取代。
“不错。”他斩钉截铁,周身那股属于“北境苍狼”的锋锐气势不再刻意收敛,瞬间充盈了整个地窖,“元禄既已亮剑,我们便没有退避的道理。不仅要接招,还要打回去,打在他们的七寸上!”
他话音一顿,手指重重地点在布防图上代表皇宫的位置,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而且,我刚刚接到宫里御医递出的密报——父皇近日‘病情’陡然加重,远超之前体虚之症。终日嗜睡难醒,手颤无法持物,甚至……偶尔会出现幻视,对着空无一人的角落喃喃自语。”
沈清辞眸光骤然一凝,放下了手中的麂皮:“陛下此前虽体弱,但据我们之前掌握的情况,症状似乎并非如此酷烈?”
“绝非寻常病势!”元祈的声音瞬间冷了下去,像是淬了北凛最寒冷的冰,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我曾为母后侍疾三年,翻阅大量宫中秘藏医典。父皇眼下的症状……像极了医典中记载的,丹毒深入骨髓之相!尤其是长期微量摄入朱砂,积少成多,骤然加重剂量后引发的急性毒性发作!”
沈清辞微微吸了一口凉气,置于膝上的手无声地攥紧了。她精通机关算学,对毒理亦有涉猎,深知朱砂之毒,一旦深入脏腑,便是神仙难救。
地窖内陷入一片死寂,唯有那冰冷的寒意,顺着石壁,丝丝缕缕地渗入每个人的骨髓。
“他们这是要釜底抽薪,彻底断绝后患,为元禄登基扫清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障碍。”元祈的声音冰寒刺骨,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气,“我需潜入宫中。一来,必须找到他们下毒的实证;二来,要设法延缓父皇体内的毒性,为他争取一线生机! 否则,即便我们拿到元禄身世的铁证,若陛下骤然驾崩,元禄凭借宫中势力,亦可强行登基,届时一切皆休!”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沈清辞,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决断:“宫中是龙潭虎穴,柔妃经营多年,元禄此刻必然加派人手严密监控父皇寝宫。但我必须去。”
沈清辞立刻明白了他的计划。元祈亲自潜入皇宫,目标明确,风险极高,但收益也最大。他一旦在宫内现身或有所动作,必将如巨石投入深潭,瞬间吸引元禄和柔妃绝大部分的注意力和力量,从而极大地缓解宫外他们这些人面临的压力。
“殿下入宫,直面最危险的敌人,宫外需有人策应,牵制他们的搜查力量,扰乱其视线。”她接口道,语气沉稳依旧,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冷静,“此事,我可负责。”
这是最合理,也几乎是唯一的选择。他擅正面抗衡,深入虎穴,于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她精于机关谋略,心思缜密,适于在暗处布局,于无声处听惊雷。
元祈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矫情的推辞,也没有多余的叮嘱,只有一个干脆利落的字:“好。”这是对彼此能力和抉择的最大信任。
他随即转向如同铁塔般矗立的阿古拉,命令不容置疑:“阿古拉,你带一队最精锐的暗卫,留下听从沈先生调遣。从此刻起,她的命令,便是我的命令。她的安危,重于一切!”
阿古拉单膝重重跪地,甲胄与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沉声应道,如同立下誓言:“是!主子放心!属下誓死护卫沈先生周全,绝无二话!”
元祈这才重新看向沈清辞,目光在她沉静的面容上停留了一瞬。他的语气不自觉地放缓,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涩意:“一切小心。保全自身为上,若事不可为,不必勉强。”
沈清辞迎上他深邃的目光,那里面有关切,有信任,有托付,还有一种她此刻不愿去深辨的复杂情绪。
她轻轻颔首,声音不高,却清晰坚定:“殿下亦需万事谨慎。宫中步步杀机,尤胜战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没有更多言语,元祈抓起一旁早已准备好的深色夜行衣和易容药物,走到角落,开始迅速而无声地更换。
沈清辞也站起身,对阿古拉低声吩咐了几句,语速极快,条理清晰,涉及据点可能暴露后的三条撤离路线、预设的几处机关陷阱的启动时机、以及与城外其他暗桩的联系方式。
阿古拉凝神静听,不时点头。
地窖狭小的空间里,两人各自忙碌起来。
元祈对着一面小铜镜,用特制的药膏改变着脸部轮廓和肤色。
沈清辞则走到地窖另一侧,打开一个不起眼的木箱,里面是她这些时日利用有限材料赶制出的各种小巧机关,她开始快速挑选、组装、测试。
阿古拉则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开始调派人手,布置防御。
油灯的光芒将他们的身影拉长,在冰冷的石壁上交错、分离,如同他们即将踏上的、截然不同却目标一致的道路。
一个将深入龙潭,直面最危险的敌人,于刀尖起舞,为父亲搏一线生机;
一个将隐于暗影,搅动王都风云,与群狼周旋,为同伴辟一方天地。
命运的铁索,已将他们紧紧相连,共同系于这北凛帝都、权力之巅的惊涛骇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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