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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涌
我怎会容忍受制于赵文卓手中。
“将军好意,本宫心领了。”我终归顾及轩哥儿,压低声音,“只是内院大多是女眷还有体弱孩童,外男入内院多有不便,且将军手下都是骁勇之人,难免带了血煞之气,女眷和孩童易心悸。”
他面上浅薄笑意淡了,“公主所言有理,不过安冬节将至,府内繁忙,公主忧心府中杂务同时还要安排城郊英雄冢祭拜事宜,一人难免有顾虑不周之处。”
他提起这些是何意味?
我暗自思索,是仍未放弃要变相监管我,或是为了夺我府中管家权?
我又听他道:”安冬节为云州旧例,公主初来乍到,或有不通之处,何不寻个熟习云州旧习之人替公主分忧?”
云娘子。
我冷笑一声,原来是在此等着我。
“将军好意,本宫这就从将军府老人中挑几个熟习旧例之人…”
我不给赵文卓提出云娘子的机会,“边城军务繁重,本宫便不拿内宅之事烦扰将军了。”
赵文卓往前走了半步,几乎要和我贴在一处,他甲胄上的雪沫在温暖的房里已化了,我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血味。
“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我听见他道:“云州流寇未除,公主之前还遭贼人刺杀,烁石城外北夷人虎视眈眈,公主烦忧府中事务,无人协助打理,易被贼人寻到机会,末将这几位手下定能护好公主。”
他逼近我,几乎和我面对面,我已然能感受到他的气息,让我心底作呕。
他话已很明确,要么抓着府中事务不放,接受他几位手下的变相看管;要么放出云娘子。
我瞧着赵文卓,他盯着我,和我对上,很轻的笑了一声,:“公主,意下如何?”
我心底冷笑,面上却露出些许沉吟之色,仿佛真的在考量他的提议,却未立即答话,而是在心底盘算。
我余光瞥见窗外影影绰绰矗立的人影,衣裳一紧,是轩哥儿抓住了我的斗篷。
见我沉默不语,赵文卓又道:“当然,公主身边能人众多,自然出不了事,但倘若他们算计上我之骨血呢?”
他做出一副痛心疾首样子,叹道:“这便是我做父亲的过错了。”
我捏着汤婆子的手不由收紧,冷冷回望他。
这厮竟拿轩哥儿威胁于我!
我火气猛地窜起,几乎压制不住叫出一声:“放肆!”
最后暗自吸气,脑子里盘算,首先云娘子是否能放?
若不放,他便要打着护卫我和轩哥儿周全的名义留下人看管我。
若轩哥儿那边出点什么事,赵文卓留下的几人明面上拖慢我的步伐,那我真没法对王妺交代了。
我心下有了决断。
也罢,若我这扣着云娘子,赵文卓还会想办法将人捞出去,左右不如随了他的意,将人放了。
不过,我可不愿白白受人威胁。
“将军所言有理。”我压着火气,面上不显,“云娘子之事,便是她纵容下人方才酿成大错。”
“将军既为她求情,本宫便从轻发落就是…”见赵文卓微微挑眉,我道:“云娘子虽侍奉将军多年,但如此轻轻放下难免引得底下人不服。”
他神情不变,“公主意思是何?”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便杖她三十板子,以儆效尤。”
我和赵文卓目光相撞,彼此皆不肯退。
片刻后,他道:“云娘子身子弱,三十板子太过,不如减半,末将派人亲自盯着,绝不手软。”
哄鬼的话。
我心下嗤笑,面上做出犹豫之色,“让底下人瞧了,全然学去了,将军掌管军营,自然知晓无规矩不成方圆的道理。”
“念在她侍奉多年,也确实熟习府中事务,责罚后,本宫便允她操持。”我缓了声音,“将军若担心,尽管派人盯着,本宫手下人向来心软,三十板子最多让她吃些苦头,这般也能对府中有个交代。”
我亦告诉赵文卓,我底线便是此,他若不让,我亦不让。
杖刑之人,我冷笑,让人打个伤筋动骨留有后疾却不致死的程度,也算能消了部分火气。
赵文卓也好似看出我的坚持,深深看我,:“公主深明大义,末将代云娘谢过。内院规矩,自然依从公主。有公主亲自教导,想必云娘日后定会谨言慎行。”
“不必,份内之事。”我颔首,“将军劳顿,不如先回房梳洗歇息。云娘子那边,本宫自会派人传话。”
赵文卓退了几步,目光越过我,看向我身后的轩哥儿,他目光阴沉,神色复杂,藏着诸多我看不明白的情绪。
还不待我细究,他面上那些神色如幻影般散去。
他转身便走,声音传到我耳边,“劳公主费心,末将亲自去。”
赵文卓要去接云娘子,亲自去盯着,深怕云娘子出事。
好一派深情不渝的做派,可他是如何对待王妺和轩哥儿的?
我只觉他虚伪至极,心底涌现悲凉,王妺,你爱的郎君到底有没有对你用过心?
我无从得知,也不愿去探究。
门户大开,赵文卓走时并未关上门。
寒风卷着雪沫子进屋,我才发现不知何时,又落下雪来。
“青柳,你跟着去安排。”我压着心底无处发泄的火气,压着声音,“记着,莫要让人手软。”
青柳应下,跟着赵文卓离去。
一场交锋暂且结束,我放出云娘子,他明面上将那些人撤走。
我深知一切平静只是假象,我和赵文卓都在等,等谁先撑不住。
房门隔绝了寒风和雪沫,屋内渐渐回暖。
我转过身,紧抓着汤婆子的手已黏着一层薄汗。
我坐下来将汤婆子塞进轩哥儿被褥,一抬眼对上轩哥儿那双圆溜溜的眼睛。
轩哥儿方才便醒了,只是未曾说话。
“姨母…”小孩声音闷闷,“爹爹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摸了摸他的额头,不算太烫,声音缓和,“今早,你爹爹一早便回来看你了。”
孩子对父母天然濡慕,王妺为赵文卓所害,轩哥儿对此可能一无所知,且年纪尚小,我便不愿戳破。
岂料,轩哥儿睁着眼道:“我不喜欢爹爹。”
轩哥儿这句话说得清晰而平静,全然不似一个六岁孩童该有的口吻。
我手指微顿,抚上他柔软的发顶,声音温和:“为何不喜欢爹爹?”
“爹爹总惹娘亲哭。”轩哥儿皱起脸,似在回忆,“很多次,娘亲和爹爹会吵起来。”
他道:“娘亲总在夜里一个人坐着,不点灯,也不说话。我偷偷瞧见很多次,她在擦眼泪。”
我心底一疼,眼眶一热,我是不能想象王妺落泪的样子的。
她在我面前流过血,却从未流过泪。
在学堂她替我受罚时,不曾落泪。
在她决心学长枪,日复一日吃苦时,她不曾落泪。
当年宫变时,彼此处境艰难朝夕不保时,她未曾落泪。
她为赵文卓忤逆父母,同我决裂时,我亦未曾见她落泪。
她才情横溢,傲骨铮铮,不肯低头。
我无从也不敢想,她那般的人,会因另一人落泪,流露脆弱。
赵文卓凭什么。
我心底愤懑不平,杀意四溢,恨不得现在就将赵文卓挫骨扬灰。
“姨母…”小孩迟疑的声音将我拉回。
“为何争吵?”我强压火气,对着这个肖似王妺的孩子,问出了我的疑问:“何时开始的?”
因我念着轩哥儿历经丧母之痛,加之年纪过小,便不愿问他关于赵文卓和王妺之事。
不曾想灯下黑了。
小孩柔软脸颊贴着我的手,努力回想,结结巴巴的道:“好久好久…我有些害怕爹爹…娘亲总不让我听……可为有时候会被吵醒…从好多鬼那逃出来后…爹爹和娘亲吵的更凶…”
轩哥儿声音断断续续,皱着脸。
我敏锐捕捉到他话语中的关键信息,“好多鬼那”,登时我便想起,安氏所说烁石城一行后,王妺和赵文卓明面上终于撕破脸皮。
于是我便放轻声音,“和姨母说说,是不是去年的事?”
轩哥儿神色迟疑。
这个年岁的孩子对年岁仍有些模糊,我便换了种问法:“是逃出来后,娘亲是不是就病了?”
这次轩哥儿重重点头。
我心底将王妺话本中的“寺庙”,李逍旧部所说李逍将军最后去往之地串起来。
“能和姨母说说,那个有很多鬼的地方什么样吗?那些鬼什么样子呢?”
听见我的问话,小孩看起来有些抗拒,最后他问我:“是不是那些鬼追来了,娘亲才会死的?”
我眼眶发酸,一连串疑问全堵在喉口,声音一下子哑了,“是,姨母便是来抓鬼的。”
“我不想姨母出事…”轩哥儿声音很小,有些害怕,伸手抓住我的衣袖,“姨母不要抓鬼了,平平安安就好。”
一股酸涩情绪在我心底蔓延,我摸了摸他的头,“姨母很厉害的,要给你娘亲报仇,轩哥儿愿不愿意给娘亲报仇?”
轩哥儿重重点头,
小孩虽还抗拒,却也认认真真回忆起来,他鼓起勇气,慢吞吞地开口:“那里很黑…像夜叉一样的鬼拿着鞭子,还有好多好多黑黑瘦瘦的鬼…”
他往我身上贴了过来,有些害怕,“我一直跑,好多好多鬼一直追我…”
他开始发抖:我有些心疼,几乎不忍心让他再继续往下说,安抚的拍着他的背脊,“姨母在,哥儿别怕。”
轩哥儿缓了一会,方才继续开口:“我跑不掉被鬼吃了…”
他有些结结巴巴,“后来我看见娘亲…,她…和爹爹吵的很凶…”
孩童的话有些混乱,但我迅速理了一下,烁石城一行,轩哥儿或是走失,见到赵文卓不能见人的东西。
轩哥儿被那地方守卫抓住,或许是认出了轩哥儿身份,将人送回。
轩哥儿是如何到那处的?
王妺知晓多少?
此时,一封问候信在我脑子里浮现。
沈知白欲与我结盟时,拿出的,表面上是写给李逍,实则是给我的信件。
墨戈。
我想起她特地在信中提起的这味“药”。
我同她心知肚明,墨戈不是什么药,而是代指瑞王一派私军和兵戈所在之地。
赵文卓是北地将军,按理说,他不用豢养私军、私藏兵戈。
王妺却特地提起。
再想起云州那些商户,赵文卓不臣之心板上钉钉。
轩哥儿毕竟年岁太小,心智不全。
他说完这些便不愿再提,我知晓的已足够,便也不愿再勉强他。
因是回想起这些往事,他便不愿离开我,我耐心安抚,才稍稍缓解这孩子的害怕之心。
安氏进门时,我正给轩哥儿擦洗。
她瞧见,连忙上前接过我手中帕子,讨笑道:“让我来就是。”
我顺势松开手,瞧见轩哥儿乖乖仰着脸等着。
“烁石城一行,哥儿是否走丢过?”
我冷不丁问出声:“你可听到过什么风声?”
安氏诧异抬头,连忙摇头,“不曾,轩哥儿一直在烁石城。”
我默不作声地瞧她神情不似做伪,便点头,心底疑虑更甚,难不成是我猜测出错?
也在此时,我又听见安氏迟疑的声音,“不过,说起来,烁石城时,轩哥儿有场大病…”
我顿时抬眼,目光刺向安氏,“多久?之前为何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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