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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阿檀的真实身份
杜崇晦转身离开那小院,步履看似沉稳,心底却翻涌着一股难以名状的滞闷。他先是去了风陵渡的临时官衙,书房内烛火通明,案几上堆积着等待批阅的文书卷宗务。
他撩袍坐下,取过最上面一份奏报展开细读。然而平日里能迅速抓住要点的思绪,此刻却如同缠上了无数乱麻。墨字在眼前晃动,汇聚成的语句难以进入脑海,读了三五行竟不知方才所见是何内容。
脑海中反复浮现的,是方才那小院中的一幕。李袭明疏离客气的姿态,阿檀指尖轻佻地拂过她发梢的模样。心中似乎有些酸涩。
“啪!”
他烦躁地将文书合上掷于案头,发出不小的一声响。
随即他倏然起身,带着一身低气压大步流星地出了官衙,登上候在门外的马车。吩咐道“回府。”
马车轱辘辘行驶在渐趋安静的街道上,车厢内一片沉寂。杜崇晦背脊挺直地坐着,闭着双眼,试图将那些扰人的画面驱散。
然而,那男子慵懒散漫的姿态,李袭明微微侧身避开的动作,以及那句“暂居在此养伤”……每一个细节都如同生了根,在他脑中清晰回放挥之不去。
那阿檀墨发不束、衣衫不整,容貌虽俊美,却带着一股风流韵致,一看就是个贱人。
这一切都像一根根细小的尖刺,扎在杜崇晦心头,让他感到一种难以控制的烦躁。
马车行至半途,杜崇晦猛地睁开眼,他抬手将厚重的车帘掀起一道细微的缝隙,沉声唤道:“顾清。”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靠近马车车窗旁,顾清压低声音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杜崇晦盯着他,吩咐道:“半个时辰内,我要知道那个‘阿檀’的所有事。从他如何出现在李袭明身边开始汇报,巨细无遗。”
“是。”顾清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干脆利落地领命,身影一晃,便再次无声无息地融入了深沉的暮色之中。
杜崇晦放下车帘,重新靠回柔软的车壁,再次闭目养神。
马车刚刚在杜府门前停稳,顾清的声音便已在外低声响起:“大人,已调查完毕。”
杜崇晦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问道。“说。”
顾清开始汇报:“属下查问过小院左近几家药铺。约莫一月前,李姑娘开始频繁抓取治疗外伤和调理气血的药材。药铺的让人说李姑娘应是在城外的青芜山脚下,救回了一名重伤昏迷的年轻男子。”
“此人苏醒后,记忆全无,只模糊记得‘阿檀’二字,其余身世来历、为何受伤,一概不知。平日除李姑娘与那位谢青鸾姑娘外,此人几乎足不出户,不与任何外人接触,行事颇为低调隐秘。”
“此外,根据谢青鸾常去的酒馆的人说,谢青鸾曾说阿檀似乎总是在她和李姑娘之间挑拨离间。李姑娘也想帮阿檀找回家人,但是奈何阿檀记忆全无,此事不得不一直推迟。”
青芜山?失忆?挑拨离间?
杜崇晦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心里冷哼一声。过于巧合的相遇,往往便是精心设计的局,他从不信这世上有那么多无缘无故的巧合。
他声音较之前更冷了几分,如同淬了寒冰,“继续查。重点查青芜山近期有无发生过不明身份的械斗,或是追杀的痕迹。再派两个机灵可靠的人日夜轮换,给我盯紧李袭明的小院,尤其是那个阿檀,我要知道他每日的一举一动,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
“是,属下明白。”顾清领命,脚步声迅速远去。
杜崇晦并未立刻下车。他独自坐在渐渐失去暖意的车厢内,片刻后才起身下车。他挥退了所有上前伺候的仆从,独自一人走进了书房。
书房内没有点灯,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他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远处几点零星的灯火在寒风中明灭不定。
想起李袭明那清澈却疏离的眼眸,杜崇晦心中那阵烦躁感再次升起。
她那般看似通透,实则在某些方面单纯得可笑。身边藏着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目的难测的男子,她竟似乎浑然不觉,还将其留在身边悉心照料。
她可知自己此刻,或许正身处怎样的漩涡中心?
不过两三日光景,顾清便将一份誊抄清晰的卷,恭敬地放在了杜崇晦面前那张紫檀木书案上。
“大人,”顾清垂首禀报,声音平稳,“按您的吩咐深入追查,发现一桩可能与‘阿檀’相关的旧事。刺史府约在半月前,曾以‘三公子染病需静养’为由推脱了宴请。但根据安插的眼线回报,实则是赵刺史的第三子赵珩在外出踏青时,于青芜山附近遭人绑架,自此音信全无。府内曾暗中悬赏寻人,但至今未找到人。此乃府内画师所绘制的三公子日常画像副本,请您过目。”
顾清将一幅小心卷起的画轴呈上。
杜崇晦伸手接过缓缓展开。画中是一位身着锦绣华服的少年,约莫十七八岁年纪,头戴玉冠,腰系丝绦,眉目俊朗,神情间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飞扬与矜贵。虽与如今小院里的阿檀在气质上迥然不同,但那双标志性的、眼尾微挑的桃花眼,以及右眼下方那一点小小的的泪痣,却是确凿无疑的同一人。
“刺史府”杜崇晦低语,指尖在光滑的案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
“此事刺史府目前对外是何态度?赵谦本人又有何动作?”他沉声问道,目光依旧停留在画卷上少年飞扬的眉眼间。
顾清回答得条理清晰,“赵刺史对外严密封锁了消息,只派了少量亲信家仆在青芜山左近及周边城镇暗中寻访,动作极为隐蔽。据我们观察,他似乎并不知道三公子目前正在李姑娘处。”
杜崇晦闻言,深邃的目光彻底从画卷上抬起,凝视着虚空中某一点。
风陵渡刺史赵谦,正是他此番处理桂州土地兼并案的重点嫌疑对象之一,但是此人狡猾异常,他拿不到丝毫把柄。如今赵谦的三公子竟化名阿檀,以失忆的姿态藏身于李袭明小院之中。他究竟是真正的受害者,还是赵谦那只老狐狸察觉到了什么风吹草动,故而精心布置的一步棋?用上苦肉计将他自己的儿子,作为一枚棋子安插在他杜崇晦或许会留意、甚至可能产生交集的人身边?意在监视,或是另有所图?若真如此,其心可诛,所图必大。
他需要亲自去会一会这位赵刺史,看看他在这场戏里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
杜崇晦“啪”地一声合上卷宗,先前莫名烦躁的浊气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备车。去刺史府,拜会赵大人。”
刺史府内,听闻杜崇晦突然到访,赵谦心中虽疑窦丛生,却也不敢怠慢,立刻整理衣冠亲自迎出门。
他脸上堆起热络得体的笑容,言语间恭敬中带着小心翼翼的审度:“不知杜御史公务繁忙,今日前来,可是有何指示?”
杜崇晦神色平淡,与他寒暄几句,步入花厅分宾主落座。侍从上茶后,他状似无意地品了一口香茗,仿佛随口提起:“本官听闻赵大人的三公子,年少俊彦,风采卓然,在风陵渡颇有才名。今日过府怎未得见?”
赵谦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一刹,旋即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眉头紧锁,露出恰到好处的忧色:“唉,犬子月前外出访友,归途不慎偶感风寒,谁知一病不起。病症来得凶猛。为免病气过人,早已送至城外别院静养了,实在是不便见客。”他言辞恳切,眼神却下意识地避开了杜崇晦的注视。
杜崇晦微微颔首,语气带着适度的关切,“原是如此,冬日风寒确实更为缠人,需得好生调理才是,万不可大意。”
他话锋不着痕迹地一转,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趣闻,“说来也巧,本官日前于市井间行走,似乎瞥见一位少年,虽衣着简朴但风姿不俗,气度不似寻常百姓。倒与坊间隐约流传的令郎画像,有几分神似之处。只是他身旁还跟着一位布衣女子,关系看似颇为亲近。”
赵谦端着茶盏的手猛地一颤,盏中温热的茶水险些漾出杯沿。他迅速稳住手腕,强自镇定地干笑两声,声音却比方才略显急促:“想必是您看错了。犬子自病后一直在别院中将养,从未踏出过院门半步,身边伺候的也都是稳妥的老仆,绝无可能出现在市井之中,更不可能与什么女子同行。定是您日理万机,偶有眼花。”
杜崇晦将他那一瞬间的失态与强装的镇定尽收眼底,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淡淡道:“许是如此。看来是下官唐突了。”他不再多言,又闲谈几句无关痛痒的公务,便起身告辞。
赵谦亲自将杜崇晦送出府门,望着那辆远去的马车,脸上的笑容瞬间垮塌,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惊疑不定的阴沉。
而马车内的杜崇晦,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心中已有分晓。
赵谦在隐瞒,他甚至可能真的不清楚儿子此刻的下落,或者他以为儿子仍在“绑匪”手中,他绝不知道赵珩就在李袭明的院子里。这局面就变得愈发有趣了。
这位赵三公子,究竟是自己逃出来的,还是另有一股势力,将他送到了李袭明身边?
翌日清晨,天色方熹微,巷子里还弥漫着破晓的寒意与宁静。李袭明如同往常一样,早起准备开门洒扫。然而她刚拔开门闩,将院门拉开一道缝隙,便不由得愣住了。
只见杜崇晦负手静立在门外微凉的晨雾中,身形挺拔如松。他今日依旧未着官袍,而在他身后,除了惯常跟着的侍卫,还多了一位衣着体面,此刻却眼眶通红面色焦急的老者。再往巷子口望去,隐隐约约能看到一辆帘幕低垂,车壁上悬挂着刺史府徽记的华丽马车。
“李姑娘,冒昧一早前来,打扰了。”杜崇晦语气依旧平和,听不出什么情绪。
他侧身引见那位老者,“这位是刺史府的陈管家。”
那陈管家早已是心急如焚,此刻见院门打开,也顾不得礼数,迫不及待地上前一步,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急切地投向院内,四处搜寻。
此时,阿檀恰好睡眼惺忪地从屋内走出,正准备到井边打水盥洗。他仅着中衣,外衫随意披着,墨发微湿,几缕贴在额前,更显肤色白皙姿态慵懒。
当陈管家的目光触及井边那抹熟悉的身影时,他浑身剧震,如同被雷击一般!老泪瞬间夺眶而出,也顾不得年迈体衰,踉跄着几乎是扑了过去,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喊道:
“三公子!三公子!真的是您!老奴,老奴可算找到您了!”
阿檀闻声转头。待看清来人,脸上那点慵懒睡意瞬间被惊骇取代,手中的木梳“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他脸色骤然煞白如纸,下意识地连退两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凉的井栏上,发出沉闷一响。
李袭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怔在原地,只见那陈管家激动地抓住阿檀的手臂,声音哽咽,语无伦次:“公子您受苦了!您这些日子去了哪里?那日您失踪后,夫人日日以泪洗面,眼睛都快哭瞎了……老爷他虽然不说,心里也急得跟什么似的……”
阿檀的嘴唇颤抖着,想挣脱陈管家那因激动而死死攥住他的手,却是徒劳。他突然反应了过来,惶然无措地看向站在门口的李袭明,眼中尽是孩童般的慌乱、恐惧,仿佛期待她能帮自己一把。
然后杜崇晦适时上前一步,挡住了阿檀的视线,将李袭明护在自己身后,语气淡然下了判决:“看来并未认错人。陈管家,既已找到贵府公子便速带他归家去吧。赵大人与夫人想必已是望眼欲穿。”
陈管家闻言,忙用袖子胡乱拭去脸上的泪痕,朝着杜崇晦深深一揖,感激涕零:“多谢杜大人!多谢杜大人明察秋毫,心细如发!若非大人您察觉端倪暗中提点,老奴便是想破了头,也不知该去何处寻找!我家老爷夫人日后定当重谢大人恩德!”
他说完,又急忙转向阿檀,几乎是半跪在地上,仰着头,老泪纵横地哀求道:“公子,我的好公子!快随老奴回府去吧!夫人她盼您盼得心都要碎了!您就可怜可怜夫人吧!”
“我……”阿檀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堵住发出破碎的音节。他的目光慌乱地扫过陈管家涕泪交加的脸,又掠过杜崇晦那冷峻无波的脸,最终脑海里还是浮现出了李袭明的脸庞。
一种即将失去什么的巨大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般瞬间淹没了他。
他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猛地用力甩开了陈管家紧紧抓住他的手。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到了李袭明的身边,紧紧地抓住了她素色的衣袖。
他抬起头,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盈满了水光,声音颤抖的恳求道:
“我不回去!明娘,我……我不要跟他们走!你别赶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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