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丞阅

　　图书馆顶层古籍区，尘埃在斜阳投下的光柱中缓慢浮沉，如同被凝固的时光。许庄舟和叶苍纪各自占据一角，闭目调息，周身萦绕着肉眼难见的能量微光，与这片空间的古老气息交融。
　　那封被随手塞进背包的家长会通知，并未在两人心中掀起太大波澜。于他们而言，那更像是来自另一个平行世界的无关讯号，与血脉深处的古老盟约、与“噬”之潮汐的阴影相比，轻若鸿毛。
　　然而，现实世界的规则，有时并非力量可以完全无视。
　　几天后的午休，班主任，一位戴着金丝边眼镜、总是一丝不苟的中年女教师，特意将两人叫到了办公室。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办公桌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
　　“许庄舟同学，叶苍纪同学，”班主任推了推眼镜，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关于下周的家长会，我还没有收到你们家长的确认回复。是通知没有带到吗？还是家里有什么特殊情况？”
　　她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带着教师特有的敏锐。许庄舟那过于苍白的肤色和偶尔流露出的、与年龄不符的冷寂，叶苍纪那份超越常人的沉稳与疏离，都让她觉得这两个学生有些“特别”。
　　许庄舟站在靠窗的位置，阳光落在他身上，却没有带来丝毫暖意。他沉默着，猩红的瞳孔望着窗外操场上奔跑的身影，仿佛没有听到问话。
　　叶苍纪上前半步，挡去了班主任探究的视线，金色的瞳孔平静无波，用那惯常的、听不出情绪的沙哑声音回答：“老师，家里长辈近期都不在岚城，无法出席。”
　　这是早已准备好的、最不会引起额外麻烦的说辞。
　　班主任皱了皱眉：“都不在？那监护人呢？或者其他的亲属也可以。家长会主要是为了沟通学生在校情况，共同关注你们的成长，尤其是高三这个关键时期……”
　　她的话语带着真诚的关切，却像细密的针，无意间刺探着两人刻意掩盖的过去。
　　叶苍纪神色不变，语气依旧平稳：“没有其他监护人。我们会将会议精神和相关资料转达。”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却也将“家庭”这个领域彻底封闭。
　　班主任看着叶苍纪那双过于冷静的金色眼睛，又看了看旁边始终沉默、气息冰冷的许庄舟，最终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两个孩子的档案本就有些模糊，如今看来，家庭情况恐怕比想象的更复杂。她不是那种会强行刨根问底的老师，只能点点头：“好吧，既然这样，会议的重要内容我之后会单独跟你们沟通。学习上生活上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及时告诉老师。”
　　“谢谢老师。”叶苍纪微微颔首，拉着依旧沉默的许庄舟，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走廊里，阳光明媚，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走过，讨论着游戏、明星或者隔壁班的谁谁谁。这些属于普通青春的喧嚣，与他们擦肩而过，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壁垒。
　　“麻烦。”走到无人的楼梯拐角，许庄舟才冷冷地吐出两个字。他讨厌这种被无关琐事牵扯注意力的感觉。
　　叶苍纪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金色的瞳孔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语气平淡：“人类社会的规则如此。维持表面的‘正常’，能避免更多不必要的关注。”
　　他顿了顿，看向许庄舟：“或者，你需要一个‘临时家长’？幻术或者精神暗示可以做到。”
　　许庄舟嗤笑一声，猩红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嘲讽：“没必要。”
　　弄虚作假，在他看来毫无意义，且徒增风险。他宁愿承受那份来自普通人好奇或同情的目光，也不愿用虚假的幻影来粉饰他那真实存在的、与常人迥异的过去与现在。
　　叶苍纪对他的回答并不意外。许庄舟的骄傲，是刻在骨子里的。
　　“那就这样。”叶苍纪直起身，“家长会那天，我们去‘老地方’。”
　　他口中的“老地方”，是位于城市边缘、靠近旧工业区的一处废弃仓库。那里能量场混乱，人迹罕至，是他们偶尔测试力量、或者单纯想要避开所有人视线的去处。
　　许庄舟点了点头。
　　家长会的事情，就此被两人抛在脑后。他们依旧按部就班地上课、去图书馆、在静默中恢复力量、偶尔在棋盘上进行无声的厮杀。仿佛那场即将在普通高中生和家长之间发生的、关于未来与成长的对话，与他们存在于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然而，在家长会当天傍晚，当校园里灯火通明，充斥着家长们关切的话语和学生们或紧张或炫耀的交谈声时，并肩走在前往废弃仓库路上的许庄舟和叶苍纪，却不约而同地，在路过学校大门时，放缓了脚步。
　　隔着铁艺栅栏，能看到教学楼里熙熙攘攘的人影，听到隐约传来的、属于“家庭”的喧闹。
　　许庄舟猩红的瞳孔扫过那些被父母围住、脸上带着或羞涩或自豪表情的同学，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只是搭在书包带上的左手，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那枚冰凉的“守望之戒”。
　　叶苍纪金色的瞳孔也淡淡地瞥了一眼那片灯火通明，随即收回目光，看向前方被夜色笼罩的、通往仓库的僻静小路。
　　没有言语，两人再次迈开脚步，将身后的喧嚣与温暖彻底抛开，融入属于他们的、寂静而冰冷的夜色之中。
　　有些界限，早已注定。他们行走在世界的边缘，守护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也承担着与之相应的孤独。
　　这孤独，并非难以忍受。至少，他们彼此，并非独行。
　　废弃仓库内部的空间远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广阔，穹顶高耸，锈蚀的钢架如同巨兽的肋骨，支撑着这片被遗忘的领域。月光从破损的顶棚缝隙漏下，在布满灰尘和油渍的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铁锈、陈年机油和某种微弱的、近乎消散的能量残留的气息。
　　这里曾是某个涉及特殊金属加工的小型工厂，早年因污染和经营问题倒闭，残留的设备早已被搬空，只留下这些沉默的钢铁骨架和地面一些无法清除的、颜色诡异的污渍。对于许庄舟和叶苍纪而言，这里的混乱能量场恰好能掩盖他们活动时可能产生的细微波动。
　　叶苍纪走到仓库中央一片相对干净的空地，随手抛下几枚刻画着简易符文的石子，布下一个微型的静音与能量隔绝结界。动作娴熟，如同呼吸般自然。
　　许庄舟则靠在一根粗大的承重柱上，闭目感知着周围。猩红的瞳孔在黑暗中微微发亮，如同某种夜行动物。他左手的“守望之戒”传来平稳的冰凉感，与这片空间的混乱能量形成微妙的共鸣与排斥。力量恢复超过七成后，他对能量的感知越发敏锐。
　　“这里的残留能量，”许庄舟忽然开口，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带着回音，“比以前活跃了。”
　　叶苍纪正在检查结界稳定性，闻言动作一顿，金色的瞳孔也转向四周，仔细感知起来。片刻后，他点了点头：“确实。强度没有明显提升，但‘流动性’增加了。像是……被什么东西‘扰动’了。”
　　这种扰动非常细微，若非他们对能量变化极其敏感，几乎无法察觉。就像是平静的死水潭底，突然有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暗流。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任何异常，在如今的情势下，都值得注意。
　　叶苍纪走到一处地面污渍颜色格外深重、几乎呈暗紫色的区域旁，蹲下身，指尖泛起微光，轻轻拂过地面。那暗紫色的污渍并非普通锈迹，在能量感知下，隐隐散发着一种惰性、却带着微弱侵蚀性的波动。
　　“是‘黯蚀矿’的提炼残留，”叶苍纪判断道，语气带着一丝回忆，“一种伴生于高浓度黑暗能量区域的稀有矿物，性质极不稳定，常用于某些禁忌的能量传导或……召唤仪式。”
　　召唤仪式？许庄舟的眉头蹙起。他走到叶苍纪身边，看着那片污渍，猩红的瞳孔微微收缩。他也能感觉到，这残留物深处，似乎还蛰伏着一丝极其隐晦的、与“暗潮”同源，却又更加古老、更加内敛的意念碎片。
　　“这里，不简单。”许庄舟得出结论。
　　叶苍纪站起身，金色的瞳孔扫视着整个仓库，目光最终落在仓库最深处、一堆被破烂帆布覆盖的杂物上。“过去看看。”
　　两人走到那堆杂物前。帆布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尘，边缘已经破损。叶苍纪用阴影之力轻轻掀开帆布一角，露出下面堆积的，并非预想中的废弃零件，而是一些造型古怪、非制式的金属构件，以及几个破损严重的、刻满了无法辨认符文的石盘。
　　这些物件上散发出的能量波动，与地面那些“黯蚀矿”残留如出一辙，但更加清晰，也更加……危险。
　　“不是普通的工业废料。”叶苍纪拿起一个巴掌大小、边缘扭曲如同爪痕的金属片，仔细端详着上面暗淡的纹路，“这些符文……不属于已知的任何一种主流能量体系，结构更接近……‘观测者之眼’里看到的那些远古封印的变体。”
　　许庄舟也拿起一个石盘碎片，入手冰冷沉重，上面的符文在他“真实之眼”的注视下，仿佛活了过来，扭曲蠕动着，散发出令人不适的低语。他体内的吸血鬼之力本能地产生排斥，左手的戒指也传来警告般的微颤。
　　“有人在利用这里的残留，进行某种实验。”叶苍纪放下金属片，语气肯定，“规模不大，手法也很粗糙，像是在……尝试复现或者破解某种古老技术。”
　　是谁？目的何在？与“暗潮”是否有直接关联？
　　疑问浮上心头。岚城，这座看似普通的城市，水面之下隐藏的暗流，似乎比他们预想的更深。
　　“要清理掉吗？”许庄舟问，指尖萦绕起一丝冰冷的寒芒。将这些潜在的危险源头彻底湮灭，是最直接的做法。
　　叶苍纪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暂时不要打草惊蛇。留下它们，或许能引出背后的人。而且……”他看向许庄舟，“这些东西的结构，或许能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噬’之力量的某些特性，甚至……找到反向利用的可能。”
　　知己知彼。这是叶苍纪一贯的风格。
　　许庄舟收起力量，算是同意。他对于研究这些危险物品没什么兴趣，但相信叶苍纪的判断。
　　两人仔细检查了这堆杂物，叶苍纪用阴影之力在其中几个关键构件和石盘上留下了极其隐秘的追踪印记。只要有人再次触动它们，他就能第一时间感知到。
　　做完这一切，他们重新用帆布将杂物盖好，抹去所有来过的痕迹，撤去了静音结界。
　　离开仓库时，夜色已深。回望那栋匍匐在黑暗中的巨大建筑，它不再仅仅是一个方便的藏身之所，更像是一个潜在的、布满谜题的漩涡。
　　“看来，岚城的生活，不会一直这么‘平静’下去。”叶苍纪望着城市方向零星灯火，淡淡说道。
　　许庄舟猩红的瞳孔在夜色中闪烁着微光，没有回应，只是加快了脚步。
　　平静的校园日常之下，潜藏的暗流正在涌动。而他们，注定无法置身事外。下一次的波澜，或许就将由这座废弃仓库中的发现所引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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