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渊

　　第20章

　　猫咪的眼睛是很漂亮的深蓝色，像是装满了星辰一样，沈砚也才想起墙壁上随处可见的涂鸦可能出自萧译寒的手，他曾在涂鸦中描绘的一只猫。

　　或许，就是眼前这一只。

　　白猫浑身紧绷，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背脊高高弓起，尾巴炸得如同羽帚。它死死盯着某处黑暗的角落，喉咙里发出极低沉的呜咽，仿佛看见了什么看不见的存在。

　　瞪得溜圆的圆瞳在沈砚的身上停留几秒后，就从一个隐秘的洞口钻了进去。

　　然后渐行渐远。

　　沈砚不再犹豫，循着猫消失的路径向前走去。管道低矮狭窄，尘垢遍布，他却依稀记起了什么——这条路，他曾经走过。

　　他的目光扫过角落一处被撞乱的垃圾堆，甚至注意到一枚早已干涸发黑的碎裂蛋壳。

　　“原来是这里……”几小时前匆忙经过时，他竟完全没发现这扇门。它几乎与墙面颜色融为一体，门缝细得几乎难以分辨，如同一道被刻意抹去的痕迹。

　　门上又是一道密码锁。

　　他犹豫了一会还是输入那串数字，0324。

　　当最后一个数字输入完毕，锁芯传来一声沉闷的“咔哒”。紧接着，门向内缓缓开启，积尘簌簌落下，仿佛一个尘封多年的秘密，终于在此刻重见天日。

　　房间狭小得可怜，陈设简陋，几乎不像能住人的样子。

　　可他却仿佛已在此很多年。

　　从未离开过。

　　那人坐在一张旧木凳上，眼神空茫。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镜片后的目光仿佛蒙着一层灰。沈还未看清他的脸，却已经认出了他。

　　陆明。

　　他似乎听见这寂静中罕有的脚步声，缓缓抬起头。

　　就在这时，他外套上挂着的工作牌轻轻晃动，反射出一道微弱、却刺眼的光。

　　工作牌不是他的名字，而是一个代号，x。

　　“陆明…”沈砚试探性地叫出声，对方才缓缓抬起头，也是第一次正眼看他，他的眼睛满是浊气，眼镜框蒙上一层雾，闪过一丝迷茫和错愕。

　　“你是谁派来的？哪个医生？“他缓缓把目光移向沈砚的脸颊，眼里闪过一丝错愕和迷茫，”不对，你不是哪个医生，你跟他不像，他比你高。“沈砚就这样看着他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像是跟一个他看不到的人对话，陆明的神情时而疯癫，时而平静。

　　看着这样的场面，他眼神微眯：“该不会是陆明在装疯卖傻？“他确实有预演过跟陆明对峙的场面，但是如今他却觉得自己在跟另外一个时空的人对话，陆明口中的每一件都是他听都没听过的东西。

　　陆明像是结束了“对话“，连声音都沙哑起来。

　　他缓缓抬起头，露出了全貌，比照片上的容貌苍老了许多，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纹路，鬓角也已染上灰白，唯有那副眼镜依旧固执地架在鼻梁上，仿佛成了他与过去之间最后的联系。

　　“我很久，没有听过有人喊我陆明了…”他抬起耷拉下来的眼皮，浑浊的目光越过昏暗的灯光来到站在门前的沈砚：“在这里，所有人都叫我X。“一道黑影从沈砚的底下快速闪过来到陆明的脚边，然后在地上撒泼打滚，像是要糖吃的小孩一样，亲昵地蹭了蹭陆明的鞋尖。

　　下一秒，白猫像是捕捉到了什么气息，忽然停下翻滚的动作，竖起耳朵，小鼻子轻轻颤动着，转头看向沈砚。

　　它缓缓靠近，几乎是小心翼翼地凑上前来，在他胸前悬挂着的荷包前停住，鼻尖抵在布料上嗅了嗅。

　　荷包微微鼓起，里面隐隐透出一缕特殊的香气。

　　那是猫薄荷的味道。

　　白猫瞳孔骤然放大了一瞬，竟轻轻地“喵”了一声，蹭了蹭沈砚的手腕，然后又仰起头去亲昵地蹭他的下巴，尾巴摇得飞快，像是遇见了多年的老主人。

　　白猫蹭着沈砚的脚踝，毛发温热而柔软，一股若有若无的熟悉感突然从边上蔓延开来。

　　那是一种久违的触感。

　　他鬼使神差地拿着荷包去蹭了蹭白猫的脸颊，它像是回应般，也学着沈砚磨蹭着荷包上的纹理，荷包上的金线掉在它白皙的脸上，弯曲的弧度像是一缕金叶。

　　这一刻，它的亲昵毫无防备，甚至比刚才面对陆明时更加热烈。

　　陆明怔住了。

　　他眸中迷雾未散，却死死盯着那只猫依恋地绕着沈砚转圈的模样，似乎有什么已经尘封许久的画面在他脑海中缓缓浮现。

　　“…自从小寒走了，它就再也没有这么活泼好动过了…”陆明看着白猫发出感概，眼神也亮了许多但是逐渐遥远。

　　沈砚这才看清他的模样，他老得惊人。

　　照片中那个约莫四十岁、轮廓冷峻的男人，如今却已鬓发斑白，眼角与唇边爬满了深切的纹路。不过数年光景，他仿佛被什么无形之物骤然榨干了精气，竟已如同一段枯木，提前步入了暮年。

　　脸上的皱纹还夹杂着暗红色的液体蜿蜒地布在表层，像是跳动鲜活的血管，随着他的唇周上下移动：“你，是第一个找到这里来的。”

　　沈砚察觉他的呼吸轻得近乎微弱，说话间眼神时常涣散，仿佛随时会坠入某种虚空。可每当这时，陆明便会猛地掐住自己大腿内侧，用力到指节发白，才勉强将神智重新拉回，目光再度凝聚。

　　陆明掐大腿的动作反复出现，他只是微微勾唇一笑：“这是演戏的伎俩，还是病态的自我调节？”

　　目光顺势向下看去，只见陆明领口和袖口之下，隐约透出深深浅浅的淤痕与旧伤，那些痕迹如同某种无声的烙印，蜿蜒盘踞在苍白的皮肤上，刺目而沉默。

　　“小寒，指的是萧译寒？”

　　他知道陆明嘴里的小寒指的是谁，但是还是投入了一颗石子扔进了看似死寂般的黑湖水，想看看会溅起多大的涟漪。

　　陆明的眼睛果然霎时间被抹去了阴霾，只是紧盯着眼前面无表情的沈砚，但是他这几年视力退化得厉害，只能看见大致的轮廓，还有在昏暗的环境中依旧明亮的琥珀色眼眸。

　　“他是我儿子。“陆明的眼睛再次落到那只玩累了倒下去熟睡的白猫身上，又再重复了一遍：“他是我儿子。“过了半晌，他开启干涩的嗓子，艰难地吐出一句。

　　“死于四年前，遗传病。”

　　地上的白猫翻身碰到了陆明被磨损的鞋尖，半睁着朦胧的眼睛，跳上陆明的怀里睡了过去，微微侧过身鼻子裹着厚重的衣服才又打起了呼噜。

　　“他只留下这个给我了…”宽厚的手掌几乎完全把猫咪全都罩住，然后顺着毛发一点一点往下摸，猫咪也很配合，贴近更灼热的掌心。

　　“所以那些猫，也都是你的手笔？”

　　陆明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神情变得古怪，狰狞：“我做的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小寒。“他不断重复着这句话，甚至到了后面声音越变越细，像是被猫咪踩到了尾巴。

　　沈砚察觉到那一刻的“陆明”似乎不再是他，而是某种压抑已久的情绪在外壳内疯狂撕扯。

　　“踏入这里后，我就没有名字了。“他像是长吁一口气望向头顶四四方方的屋顶，天花板上经过长时间的日晒雨淋，被磨损出现了一个洞口，四四方方的，像是个牢笼一样把他框在原地，：”他们只叫我x。“他甚至会忘记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连小寒的脸都快记不清了。

　　沈砚目光微移，心不在焉地掠过猫咪身上的每一处毛发。对方仍机械地重复着同一句话，再也榨不出一丝有效的信息。

　　他渐渐明白，陆明的身体里仿佛住了两个人，一个是被冠以代号“X”的空壳，另一个，则是被困在记忆废墟中，逐渐消散的自己。

　　沈砚觉得陆明现在不像是科学家，更像是一名演员。

　　时而癫狂，时而平静，情绪波动得厉害，更像是在演给谁看。

　　“他们，把小寒放进了一个镜子，只要我一照镜子，就会听见小寒的哭声…”他捂着脸似乎想要忘记那种感觉，但是声音还是会从耳朵里跑出来：“我连自己长什么样都忘记了。”

　　手指微微张开露出充满红血丝的眼睛，像是怕窥见阳光的老鼠，只露出一条缝。

　　天空像是下起了小雨发出了淅淅沥沥的声音，透过那窄小的天窗打在陆明的脸上，冰凉的水滴一点一点打在陆明的脸上。

　　他突然像是被惊醒般浑身一颤，原本涣散的眼神瞬间聚焦，猛地扑向桌前那些散落的照片，手忙脚乱地将它们拢到一起，用颤抖的指尖急切地拂去上面的雨珠：“这些都不能烂了…都要把它们收好…“雨滴依旧顺着边缘模糊的洞口流了下来，陆明干脆把照片揣在怀里，任由雨水打在他的后背上。

　　他佝偻着蜷缩在那片雨光交错之中，湿透的轮廓如同一棵被骤然斩断的老树。

　　沈砚看着陆明薄得像一张纸的后背有点动摇，他的眸色暗了几分，把目光转向一旁被一条布遮盖的东西上，看着那边缘锋利切口整齐，方方正正的轮廓，嘴角微微上扬。

　　“这个是… …“他虽然试探性地询问，但是下一秒眼疾手快地捏起布的一角掀开，露出一面满是裂痕的镜子。

　　镜子里映出他冷峻的线条，还有一直游走在边缘漂浮不定的眼神。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骤然凝固，镜面深处，陆明正站在他身后的阴影里。

　　对方的神情彻底崩溃，眼眶通红，嘴唇不住地颤抖，整张脸扭曲得像一张被揉碎的纸，仿佛正无声地经历一场彻底的瓦解。

　　沈砚没有回头，只是透过这面发霉的镜子，注视着那个在现实与虚幻间急剧坠落的身影。

　　镜面早已斑驳锈蚀，一块块黑斑模糊了倒影的轮廓。而此刻的沈砚，也不确定到底是镜子花了，还是他的眼睛出了问题。

　　他眯了眯眼，试图分辨对方的动作，却发现整个世界仿佛都被一层水汽包裹。色彩也开始逐渐褪去，变成一种低饱和的灰。

　　就连陆明的身影，也像是要从这扇镜子里，被悄然吞没。

　　然后寂静的空间响起了突兀的脚步声，像是一个人踩着虚浮的脚步跌跌撞撞，然后发出一阵响声，似好几个玻璃磕磕碰碰的声音。

　　“这，一切的一切，既然是因我而起。”低沉的声音响起，像是从洞穴里爬出来的声音，他再次看向镜子时已不见陆明的踪影，周围的昏暗角落连成一片。

　　直到陆明彻底走出阴影，手里拿着一个花瓶：“那我，就彻底了结了他。”

　　陆明终于有了除了茫然，困惑，伤心以外的表情。

　　只是笑容牵扯到不自然的弧度。

　　磅！

　　一对玻璃碎片掉到脚边，绕着地上的照片围成一个扭曲的弧度，像是临终前被精心摆下的花圈。

　　而照片正中，落着一片带血的玻璃边角，把小寒年幼的笑脸切成了两半… …

　　黑暗像是一层又一层潮湿的纱布蒙住自己的双眼。

　　耳朵传来断断续续的机械提示音，像是系统。

　　【林溯2号玩家已进入销毁系统。】

　　他艰难地睁开眼，只觉得自己被一团又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围住，不用猜他就知道是猫。

　　相比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他冷静的有点可怕。

　　甚至爪子跟地板相互摩擦的声音不断传入自己的耳内，他也能当作那个只是催眠曲。

　　【系统错乱…更改数据…】

　　【…2号玩家。】

　　【…您拥有两个选择，一，您可以选择背叛两位玩家，独自进入下一局。】

　　【…二，您即将面临销毁。】

　　【…五秒钟内，请您做出选择。】

　　屏幕的260数字开始跳动，不停闪烁着，像是在等待他的回答。

　　他抬起头半睁着眼，感觉某种液体从鼻尖滑落，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说了句：“杀了他们…”屏幕上的数字剧烈地跳动甚至一跃来到了400分钟。

　　【系统接收指令…】

　　【林溯玩家，已移除主要清除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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