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赐良缘[GB]

作者:泠砚舟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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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魁油


      万寿节刚过六日,圣京风云突变。
      天宪司雷厉风行,一举擒获了包括前兵器所正监孙正革在内总共六位五品以上的涉事京官。
      听审那日,天宪司公堂之内,皇帝大怒,抓起案前的令签,狠狠掷下。伴随着这一掷,六人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圣京这一番处置传到北地,当地官员一时间人人自危。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第七日的宫宴就此熄火时,宫内向在京公主、亲王和诸位朝臣下了帖子,邀请大家共度佳会。
      宫道两旁,等待着进宫赴宴的队伍排起了长队。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和车轮碾压地面的辘辘声,响如雷霆,震如战鼓,直入宫门不下。
      周遭众人闻此声,刹那间噤若寒蝉,纷纷惶恐避让,不敢有半分迟缓。
      跟随大人入宫的孩童,好奇地想要张望,却被大人急忙捂住眼睛,拉至身后,低声呵斥:“那是大长公主的座驾,不得无礼。”
      踏入宫门后,应灼到殿内落座。
      贺遥默不作声,亦步亦趋跟在卫星朗身后。
      待卫星朗入座,一众大臣便纷纷围拢过来,有人拱手道贺,有人旁敲侧击打听消息。
      大家心里门清,这位天宪司监,而今也不过二十岁的年纪,天潢贵胄正当红,此前三年不在京内,这时见了总得烧烧灶。
      薄暮时分,风云突变,刹那间电闪雷鸣。一记震耳欲聋的响雷乍响,惊得众人皆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太极殿外。
      许多宫人神色匆匆,皆朝着御花园的方向疾步而去。
      大雨如注,倾盆而泻。
      贺遥满心疑惑,难不成外头有甚要紧之物?
      卫星朗正在同邻座翰林学士交谈,贺遥悄悄凑近卫星朗,压低嗓音问道:“将军,他们这是做什么去?”
      卫星朗亦微微倾身向前,声若蚊鸣,比贺遥所言更轻几分:“他们……”贺遥赶忙侧耳倾听,却仅仅听得一句:“夫人不是让我谨言慎行吗?此等宫闱之事,不得妄言。”
      贺遥顿时语塞,无奈地与卫星朗拉开间距,神色幽怨,悻悻道:“将军所言极是。”
      邻桌那翰林学士仍微微侧身,目光殷切,只待卫星朗回首,可接续方才被中断的话题。
      岂料卫星朗的夫人不知为何闹了情绪,卫星朗赶忙倾身向前,凑上去说着小话。
      翰林学士见状,原本伸长欲语的脖颈瞬间僵住,神色略显尴尬,只得缓缓坐回原处。
      卫星朗轻拽着贺遥的臂膀,低低浅笑,温言软语地哄道:“罢了,莫要气闷,我不再逗你了。”
      贺遥仿若已然适应了卫星朗这般孩子气的行径,转瞬之间,神色便恢复了往昔的平和,眼眸中闪烁着好奇的光亮,不自觉地凑近到卫星朗的跟前。
      卫星朗瞧着他那不住闪烁的双眸,刹那间竟觉喉咙干涩,赶忙定了定心神,缓缓开口:“御花园的列阵台上有一稀世珍宝——杨氏长箭。杨氏长箭乃是一套弓箭,是礼王王妃母家杨氏的祖传宝物。弓长三尺,箭长二尺八,十石之力才能拉开。一旦开弓,开天辟地。除了杨氏族人,鲜少有人能驾驭,唯有太祖是个例外。”
      言至此处,卫星朗想起之前母亲的猜测,神情渐渐凝重起来,“大宣开国时,杨氏一族追随太祖南征北战,几乎举族覆灭,唯有北地一脉幸存。杨氏长箭制作工艺极为繁复,且技法隐秘,如今早已失传,世上再无人能复刻。当年留存的杨氏长箭仅有两套,一套陈列在皇宫御花园列阵台,另一套由杨氏族人世代珍藏。宫里这套,一直由兵器所和杨氏族人共同维护保养。”
      贺遥听入了迷,宣太祖开国的话本他也看过,眼中的好奇之色愈发浓郁,追问道:“当真有开天辟地之势?”
      卫星朗点头:“那箭头足有一寸半粗细,箭尾之处则是采用极为罕见血灵鹄羽的特制而成。传闻太祖驰骋疆场,一箭射出,力穿五人。”
      听到“血灵鹄”三字,贺遥眸光微动,似有灵光乍现。他下意识摩挲着肋骨,追问:“如此珍贵的宝物,怎会露天置于御花园,任凭风吹日晒?”
      卫星朗解释道:“长箭常年置于皇帝寝宫,是自太祖时期便定下的规矩,意在让后世子孙铭记先辈创业的艰辛。而万寿节之时,则会把此箭挪去列阵台,见天日,知天威。定是司天台测算这几日无风无雪无雨,才将长箭挪了过去。可是此刻要将长箭再挪回来却不简单,想必列阵台那边此刻正手忙脚乱地搭建雨棚。”
      卫星朗看着来回的宫人,微微眯起双眼。
      若说预测不准天气,也是偶有发生的事。可是前日,司天台从长官到录事,几乎全部换人,新来的司天监如果想保住自己的脑袋,应当小心行事才是。
      除非……
      “将军。”贺遥扯住了卫星朗的衣角,低声唤道。
      卫星朗回神,换上一副笑容面对贺遥,“怎么了?”
      贺遥心中忐忑,不知这事该不该和卫星朗说起,万一是他判断失误……
      “将军,你信我吗?”
      卫星朗被他坚定的眼神看得心中一动,她张了张嘴,想起母亲的话,回道:“我信。”
      从刚才宫人们来回在列阵台和殿前穿梭开始,贺遥便又闻到了那种淡淡的气味。
      他想起来,上次闻到这般气味,也是在一个阴沉沉、雨丝纷飞的日子。
      贺遥在性格上随了周妙如,喜医术,擅草药,鼻子灵,耳朵聪。三岁时,他便能分辨出愈金藤和溃骨藤的味道。
      周妙如是贺家正经纳入府中的平夫人,在行动上相对妾室来说自由一些。过个一月半载的,她便带着贺遥回家走上一趟。
      当初她与贺执御的婚事,周妙如的母亲周千秀也是很看好的。
      她相中了贺执御的才情、人品,和自家女儿很是相配。
      怎料,待嫁入贺家,她们才发觉贺执御早已娶妻成家,甚至连小妾都有了两房。
      此后,周千秀满心懊悔,每念及此,便捶胸顿足,恨自己身为母亲,却未能为女儿把好关。
      渐渐,周妙如在无奈中释怀,接受了这既定的命运。可周千秀却始终无法原谅自己,心结难解。
      多年来,贺执御上门拜访过几次,周千秀都将人拒之门外。
      可独独对贺遥这个亲孙,周千秀割舍不下。
      二十年前,乌獠大军攻入西北,八年内攻下三城,西北四城唯余幽陵,眼看着也要被攻下。
      那时,卫展嵘正镇守东海,接旨时正在锦阳港查验水师。
      贺遥撑着油纸伞走在青石巷中,他乘车五日才到外祖家。
      十岁的少年衣袂被秋风掀起。转过巷口药铺时,忽见墙角蜷缩着个浑身湿透的男人,男人右手只剩下手掌。
      浸透的青布衫裹着嶙峋瘦骨,额角血珠顺着睫毛滚落,在青砖上绽成暗红梅花。
      “回家……”男人突然抓住贺遥脚踝,喉间溢出破碎的话语。
      少年浑身一僵,却见男人腕间缠着褪色的大宣戍边腰牌。
      雨幕中传来更漏声,贺遥见他如此凄惨,动了恻隐之心,便将人带回外祖家安置。
      周千秀掀开帘子,嗅到室内气息,屏气后退半步,从袖中取出银丝手套。
      老人执起铜烛台凑近,火光照亮男人脖颈处淡青色的血管。那纹路蜿蜒如蛇,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遥儿退后。”周千秀突然厉声喝道。
      她取来愈金藤香囊塞给外孙,自己取出银针扎进男人人中。
      很快,银针泛起诡异的青黑色,老人的手剧烈颤抖:“魁油之毒,北地巫医秘制的毒药。你闻,这气味如腐土,却能顺着呼吸渗入血脉。若是常年闻着这气味,不出五年,必会精气流失而亡。”
      贺遥这才惊觉室内弥漫着若有若无的土腥味。
      周千秀取出赤硝撒在地面,火星在青砖上噼啪作响,映得老人银须泛着冷光。
      她拼尽全力,却也只将那人的寿命,从阎王手里又留了两天。
      “魁油这毒,是拿乌獠独有的血灵鹄心尖血炼制的。”周千秀捻着泛黑的银针,目光如刀,“平日里悄无声息,等察觉时早已深入骨髓,发作起来当真是惨不忍睹。若是心情激动,会更快发作。”
      贺遥看着地上扭曲的尸体,喉头发紧,强压下翻涌的不适:“究竟多大仇怨,非得用如此狠绝的手段?”
      周千秀盯着男人的装束,沉声道:“乌獠人素来狠厉嗜杀,最爱用这种阴毒手段对付敌人,既能满足他们以折磨取乐的兽性,又能确保无药可医。此人衣着配饰皆有军中制式,八成是我军将领。”
      -
      贺遥心急如焚,三言两语便将魁油之事向卫星朗解释清楚,话落抬眸,正撞上卫星朗那满是探究意味的目光,心中不禁一紧。
      他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解释道:“我母亲身边的贴身侍仆吴妈妈,曾是行走山川的药农,对各类药草了若指掌,我自幼便是她在照料,耳濡目染,也略通一二。将军若是信得过我,不妨与我一同前往列阵台确认一番。”
      此时不借贺迎的身世来用,更待何时?
      卫星朗目光深邃,微微颔首,未再多做言语,手指掀起衣袍一角,站起身来。
      贺遥一时还怔在原地,满心忐忑,不知道她究竟是否信了自己的话,正出神间,一只布满厚茧、却带着几分力量感的手蓦然伸至眼前。他愣了一瞬,下意识地抬手,搭在那掌心之上。
      一旁的翰林学士好不容易盼到卫星朗不再与夫人低语,刚要满脸堆笑地迎上前去,接续方才中断的话题,却惊愕地瞧见卫星朗牵着夫人起身离座。
      翰林学士满心疑惑,脱口问道:“将军这是?”
      卫星朗神色从容,不疾不徐地应道:“屋内有些气闷,距离开宴尚有一段时间,我与夫人去殿外透透气。”
      翰林学士对此并不觉惊讶,毕竟卫星朗自踏入殿中开始,便不断有人上前寒暄套近乎,她这番话,八成只是托词,想必是不愿再周旋于应酬之中罢了。
      殿前值守的宫人眼尖,见卫星朗有所动作,赶忙疾步上前,恭敬地弯腰询问。
      卫星朗轻轻活动了一下略显酸乏的手腕,神色淡然地开口,将刚才的那番说辞又说了一遍:“无妨,只是觉着有些气闷,同夫人出去走走,透透气罢了。”
      宫人听闻,忙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言辞恳切地表明要一路跟随伺候,生怕卫星朗在这宫苑之中迷了路。
      卫星朗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语气却不容置疑:“不必了,我自幼便在宫中读书,宫闱路径熟稔于心,丢不了。”
      说罢,卫星朗轻轻挥了挥手,屏退了那些想要跟从的宫人,脑海中不断回响着贺遥方才的话。
      她从未向贺遥提及皇帝身体的症状,可听他描述,竟与使用魁油后的症状毫无二致。
      倘若他所言属实,那魁油十有八九是涂抹在长箭之上。长箭的养护向例由杨氏嫡系亲力亲为,每半年一次,如今距离下次养护尚有四个月之久。
      而此次杂技艺人行刺一事,恐怕背后的阴谋远不止行刺、拖公主府下水这般简单,极有可能是礼王勾结乌獠,暗中派人护送魁油入京。
      她透过油纸伞,瞥向外面愈下愈大的雨,心中豁然明了:这场雨,或许就是催促杨氏速速入宫“养护”长箭的幌子。
      可若贺遥这番言辞,是有人编造、说给自己听的……
      卫星朗下意识地看向贺遥,此时贺遥撑着伞正一脸专注地嗅闻着什么,她的手悄然按向身侧佩剑,眸光渐冷:倘若真是最糟的情形,自己当真舍得下手吗?
      贺遥似有所感,察觉到卫星朗投来的注视目光,扭过头,用没撑伞的那只手蹭了蹭脸颊,一脸懵懂地问:“我脸上有什么吗?”
      卫星朗瞧着他这副模样,忽而摇了摇头,嘴角泛起一抹自嘲的笑意,手也缓缓从佩剑上移开,暗自觉得方才的担忧委实有些多余。
      即便真是最坏的局面,将他软禁在公主府中便是,又何需如此紧张。
      如果母亲不同意,她在千乐坊还有一所三进三出的宅子,关那去也行。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仿若穿透雨幕传来:“这位大人在此处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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