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相非

　　沈彻跟着苏文彦钻进密道时，耳边还回荡着安晏那句“快走”。密道里弥漫着泥土和腐叶的气息，仅容一人侧身的通道里，苏文彦手里的火折子忽明忽暗，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抓紧我的衣角。”苏文彦的声音在狭窄的通道里显得有些闷，“前面有段路塌过，得踩着石头走。”

　　沈彻依言攥紧他藏青色长衫的下摆，指尖触到布料下坚硬的腰牌——方才情急之下没细看，此刻才发觉苏文彦的长衫下竟衬着软甲。他心里一动，这位看似文弱的探花郎，怕是比表面看起来要复杂得多。

　　脚下果然出现松动的碎石，苏文彦侧身避开一块滚落的石块，低声道：“当年沈校尉挖这密道时，定是费了不少心思。你看这石壁，都是用糯米汁混着石灰砌的，寻常雨水浸不透。”

　　沈彻借着微光打量四周，石壁上果然有层光滑的涂层，上面还留着凿子的痕迹。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爹总爱摆弄些石匠工具，那时只当是寻常爱好，如今想来，竟是为了这般用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酸得发疼。

　　密道尽头透着微光，苏文彦加快脚步，推开出口的石板时，一股带着芦苇清香的风扑面而来。两人已是站在半山腰的密林里，脚下是陡峭的斜坡，远处青萍湾的河道像条银带，而窑厂方向隐约传来马蹄声和呼喊声。

　　“他们追上来了。”苏文彦将石板复位，又用枯枝掩住缝隙，“三皇子的护卫队比预想的快，看来是早就在附近布了眼线。”

　　沈彻扒开树丛往下看，只见十几名黑衣骑士正围着窑厂搜查，为首那人穿着玄色锦袍，腰间佩着玉带，正是三皇子的贴身护卫长卫凛。去年在京郊围猎时，沈彻远远见过他一次，据说此人一手快刀功夫，在禁军里无人能及。

　　“义父他们往东边去了。”沈彻指着远处扬起的烟尘，声音发紧，“卫凛带了人追过去，会不会有危险？”

　　“放心，王爷和秦武都是老手。”苏文彦从包袱里翻出两套粗布短打，“先换衣服，把这身行头藏起来。咱们得尽快赶到渡口，不然等卫凛发现上当，定会回头搜查后山。”

　　两人躲在树丛里换了衣服，沈彻把父亲的信贴身藏好，又将那块刻着“沈”字的玉佩系在腰间。苏文彦则把藏青色长衫和令牌塞进防水的油布包，埋在一棵老松树的树洞里，做了个不易察觉的记号。

　　“走这边。”苏文彦辨认了一下方向，沿着陡峭的山坡往下走，“穿过这片松林，就能到青萍渡，我在那儿安排了船。”

　　山路崎岖，沈彻好几次差点滑倒，都被苏文彦及时拉住。他这才发现，这位探花郎看似文弱，脚下却稳得很，显然是练过轻功的。

　　“苏公子也会武功？”沈彻忍不住问。

　　“略懂些皮毛，保命用的。”苏文彦笑了笑，指尖在树枝上借力一荡，轻巧地跳过一道山沟，“当年在江南查案，被人追得跳了三次河，不学点功夫早就成鱼食了。”

　　沈彻被他逗得弯了弯嘴角，心里的焦虑稍稍缓解。两人一路疾行，穿过松林时，听见远处传来几声箭矢破空的锐响，沈彻的心猛地揪紧——那方向正是安晏离去的东边。

　　“义父他……”

　　“是信号箭。”苏文彦停下脚步，侧耳听了听，“三短一长，是平安的意思。秦武在告诉我们，他们已经甩开追兵了。”

　　沈彻这才松了口气，额头上不知何时已布满冷汗。穿过松林，眼前果然出现一片开阔的河滩，几艘渔船正泊在岸边，渔民们戴着斗笠在整理渔网，看似寻常，却在看见苏文彦时，不动声色地递了个眼色。

　　“是自己人。”苏文彦低声道，带着沈彻走向最边上那艘渔船。船老大是个络腮胡的壮汉，见他们过来，粗声粗气地问：“打渔还是摆渡？”

　　“摆渡，去望川镇。”苏文彦报出暗号。

　　壮汉眼睛一亮，立刻放下渔网：“上来吧，正好顺道。”

　　两人刚踏上船板，就见西边的山路上扬起一阵烟尘，卫凛带着几名护卫正往这边赶来，显然是发现被骗，折回来搜查渡口了。

　　“快开船！”苏文彦低喝一声。

　　壮汉抄起船桨，狠狠往水里一撑，渔船像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卫凛在岸边看见了他们，厉声喝道：“站住！给我追！”

　　几艘护卫队的快船立刻跟了上来，船头的弓箭手已经搭好了箭。苏文彦从船舱里翻出一张弓，递给沈彻：“会用吗？”

　　沈彻点头。安晏教过他射箭，虽不精通，却也能勉强上弦。

　　“瞄准他们的船桨。”苏文彦自己也搭了支箭，拉满弓弦，“别伤人，拖延时间就行。”

　　沈彻深吸一口气，瞄准最近那艘快船的船桨。随着苏文彦一声“放”，两支箭矢同时射出，“噗”地扎进对方的桨叶里。那名船夫手一抖，船身顿时歪了一下。

　　“好箭法！”壮汉忍不住喝彩，又加了把劲，渔船在水面上划出一道灵巧的弧线，渐渐拉开距离。

　　卫凛在后面气得怒吼，却被越来越宽的水面挡住了去路。沈彻回头望去，见那些快船被甩在身后，才瘫坐在船板上，大口喘着气。

　　“安全了。”苏文彦递给她一个水囊，“望川镇有我们的人，到了那儿就能歇口气。”

　　渔船顺流而下，两岸的芦苇荡越来越密，像一道绿色的屏障。沈彻望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忽然想起安晏临走前的眼神——那里面有信任，有托付，还有一丝他读不懂的沉重。

　　“苏公子，”沈彻忽然开口，“那批粮食……剩下的几万石，能作为扳倒三皇子的证据吗？”

　　“不够。”苏文彦摇头，“三皇子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没有铁证，根本动不了他。沈校尉留下的粮食，顶多只能证明他贪墨，但要牵扯出谋逆……还得找到他私通边关的证据。”

　　沈彻握紧了拳头：“我爹的信里说，三皇子的党羽在追他……难道我爹还发现了别的？”

　　“很有可能。”苏文彦看着远处的水面，“沈校尉是禁军出身，对边关军务很熟悉。说不定他发现了三皇子挪用军饷、勾结敌国的账本。”

　　正说着，船舱里忽然传来一阵响动，阿福从里面探出头来，手里拿着个湿漉漉的油纸包：“公子，这是刚才在窑厂暗道里捡到的，好像是从沈公子身上掉下来的。”

　　沈彻一愣，接过油纸包打开，里面竟是那半块刻着漕运司印记的玉佩——是苏文彦之前拿出来的那块。他明明记得苏文彦带在身上，怎么会掉在暗道里？

　　“这……”

　　苏文彦也愣了一下，随即恍然道：“怕是刚才在暗道里匆忙，不小心蹭掉了。这玉佩你收好，说不定还有用。”

　　沈彻将两块半玉合在一起，严丝合缝，像是从未分开过。阳光透过芦苇的缝隙照在玉佩上，折射出温润的光泽，仿佛有暖流顺着指尖蔓延开来。

　　他忽然明白，爹留下的不只是粮食和真相，还有一份沉甸甸的责任。这份责任，现在传到了他的肩上。

　　渔船渐渐驶入开阔的河道，望川镇的轮廓在远处浮现。沈彻望着那片灰瓦白墙，心里默默念着：义父，等我，我们很快就会再见。到那时，我们一定能还沈家一个清白，还天下一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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