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春深

　　嘉懿堂内，冰鉴散发的丝丝寒气，终究压不住璟澜腹中翻腾的汹涌波涛。自那夜诊出喜脉的狂喜过后，孕吐便如影随形，且一日重似一日。莫说那碟引发端倪的腌渍梅子，便是寻常的清粥小菜、甚至一盏白水的气味，都能引得她伏在榻边，吐得天昏地暗，原本大病初愈后好不容易养回的一点红润，迅速被苍白和憔悴取代。

　　“呕……咳咳……”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干呕，璟澜无力地靠在云韶怀里，额上冷汗涔涔，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连胆汁都呕了出来。

　　弘历下朝后匆匆赶来，见此情景，剑眉紧锁，焦灼与心疼溢于言表。他沉声质问侍立一旁、面色同样凝重的王太医：“王太医！福晋这般呕逆不止，粒米难进，如何能滋养胎元？可有何良策？”

　　王太医躬身，额角也见了汗：“回王爷，福晋此乃胎气上逆，胃失和降。奴才已开了和胃降逆的方子，只是药效需缓缓图之，且……福晋如今闻药气亦呕，实难入口。只能……徐徐调理，盼能稍缓。”

　　“徐徐调理？”弘历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眼见着福晋日渐消瘦，这就是你的‘徐徐调理’？！”

　　殿内气氛压抑。高瑞宁闻讯也赶了来，看着璟澜憔悴的模样，眼中是真切的担忧：“大姐，这可如何是好？总得想法子进些东西啊。”她绞着帕子，也觉束手无策。

　　就在这时，一个怯生生、带着点江南软糯口音的声音在门边响起：“嫡福晋……王爷……奴才……奴才斗胆，或许……或许有个法子可以试试？”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刚入府不久的黄格格黄明漪，正小心翼翼地从门帘后探出半个身子。她穿着一身鹅黄柳叶纹的薄绸衫子，苹果脸上带着紧张的红晕，大眼睛里盛满了担忧和跃跃欲试。她身后跟着的小丫鬟小桃，手里捧着一个巴掌大的青花瓷盅。

　　“黄格格？”璟澜虚弱地抬了抬手，示意她进来，“你有何法子？”

　　黄明漪得了允许，像只小兔子般轻快地蹦跶进来，在榻前规规矩矩行了礼，才献宝似的捧上那个小瓷盅：“嫡福晋，奴才在家时，家中姨娘有孕吐得厉害，厨房的周大娘便做了这‘陈皮梅子糕’给她吃。姨娘说，含着这糕，那股子翻江倒海的感觉就压下去不少，慢慢地也能吃下些清淡的粥水了。”她打开盅盖，一股清新微酸、带着淡淡药香和陈皮特有辛香的气息飘散出来，里面是几块晶莹剔透、嵌着深色梅子果肉的浅褐色软糕。

　　“这是奴才让小桃照着周大娘的法子做的，用的是三年陈的广陈皮磨成细末，和了藕粉、糯米粉，又揉了捣碎的九制话梅肉进去，最后淋了点槐花蜜提味，蒸得软软糯糯的。味道是酸中带甘，还有股子清凉气儿，一点儿不腻人。嫡福晋您……您要不含一小块试试？”她声音清脆，带着少女特有的热忱和期待，大眼睛扑闪扑闪地望着璟澜。

　　弘历审视地看着那糕点和一脸纯真的黄明漪，未置可否。高瑞宁则好奇地凑近闻了闻：“咦？这味儿闻着倒真清爽，不像那些油腻腻的补品惹人烦。”

　　璟澜被那持续的恶心感折磨得心力交瘁，此刻闻到这糕点的清冽酸甜气，胃里那股翻腾竟奇异地缓和了一丝。她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对黄明漪点了点头。

　　云韶忙用银签子挑了一小块指甲盖大小的梅子糕，小心翼翼地送到璟澜唇边。璟澜微微张口含住。糕体入口即化，清冽微酸的陈皮味首先弥漫开来，瞬间压下了喉头的恶心感，紧接着是话梅肉带来的甘酸生津，最后一丝清甜回甘中和了酸涩，那股清凉感顺着喉咙滑下，仿佛给灼烧的胃壁覆上了一层薄纱。

　　她闭着眼，细细感受着。片刻后，紧蹙的眉头竟真的缓缓舒展开来，喉间那顽固的呕逆感被暂时压制了下去！

　　“嗯……”璟澜长长舒了一口气，声音虽依旧虚弱，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这糕……竟真的有些效用。口中那股烦恶感……淡了许多。”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王太医更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当真有效？！”弘历紧绷的神色终于松动了些，看向黄明漪的目光也带上了几分赞许。

　　高瑞宁更是喜笑颜开，拍手道：“哎哟！这可真是解了燃眉之急了！明漪妹妹，你这小脑袋瓜里还真有点子好主意！”

　　黄明漪见自己的法子奏效，嫡福晋面色好转，王爷和侧福晋都面露赞许，顿时笑靥如花，苹果脸兴奋得通红，忙不迭地说：“有效就好！有效就好！这糕做起来也简单，奴才让小桃把方子写下来交给嘉懿堂的小厨房，随时能做给嫡福晋含着！”

　　璟澜缓过一口气，看着眼前这活泼明快、带着点稚气却心思灵巧的小格格，心中也生出几分真心的感激和喜爱。她温言道：“难为你有这份心，又懂得这些。本福晋记下了。云韶，去把那份新得的米色绣折枝玉兰的衣料拿来，赏给黄格格。再把我妆匣里那对点翠嵌珠的蝴蝶压鬓也一并取来。”

　　“是！”云韶笑着应下。

　　“谢嫡福晋厚赏！”黄明漪惊喜地跪下谢恩，大眼睛亮晶晶的。

　　高瑞宁也凑趣道：“大姐赏了，我也不能小气。春莺，去把我那儿新做的几样玫瑰馅、豆沙馅的苏式细点，拣两盒好的给黄格格送去。”她转头对黄明漪笑道：“你这丫头，倒是个有福的，一来就立了功！”

　　黄明漪被这接连的赏赐和夸赞砸得晕乎乎的，只觉得这王府的日子真是处处惊喜。

　　几日后，璟澜孕吐稍缓，虽未全止，但靠着那陈皮梅子糕和太医的调理，总算能进些清粥软食，精神也好了许多。她想起黄明漪那日灵巧的模样，又思及弘历书房外间堆积的许多旧日典籍、字画，因她怀孕，管事太监们怕扰了她清净，一直未敢派人整理，显得杂乱。璟澜便对云韶吩咐：

　　“黄格格心思细，手脚也利落。你去传个话，让她每日午后得空时，到前院王爷书房的外间去，将那些积尘的旧书、字画、信札归置整理一番。记住，只在外间，莫要擅入里间，更不可翻动王爷案头正在批阅的文书。让她仔细些，分门别类理好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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