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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如其所是
暮春的尾声被某种沉重的浊气凝固了。天空是一种粘稠、饱含水分又迟迟不肯释放的铅灰色。云层低沉如铅坠,死死压在江州旧城区低矮密集的红色瓦顶之上。空气凝滞,仿佛被浸泡在陈年的油污和无数行将就木之物蒸腾出的腐朽气息里,一丝风也没有。只有远处悬铃木阔大叶片的边缘,偶尔极其轻微地抽搐一下,显示出气流的微弱挣扎,搅不动这沉积的、令人窒息的沉寂。
顾教授书房厚重的墨绿色窗帘依旧紧密地拉合着,像一道拒绝与外界交换气息的幕布。曾经让沈柠心驰神往的、无数思想的碰撞与低语之地,如今是一个巨大而空荡的、只剩下浓烈死亡气息的容器。消毒酒精尖锐的气味、药品顽固的微苦、纸张被潮气浸染后散发的霉变气息,以及一种源自生命最深层的、如同脏器缓慢腐烂般的粘稠衰败感——这一切混合成一张无形的、沉甸甸的尸衣,厚厚地覆盖住每一寸空间,也沉沉地压在走进这里的每一个人的胸腔之上。
老人躺在床上。他已经瘦得脱了形,如同一件古老、脆弱、失去了所有填充的破旧玩偶,被胡乱地塞进洁白的、硬挺的医院床单的褶皱里。他的身体似乎被单薄的被褥所吞噬,只留下一个灰败的、线条模糊的轮廓。头深陷在凹陷的枕窝中,稀疏枯槁的发丝粘连在布满深褐色斑点、松弛皱褶如纸的头皮上。眼窝深陷得可怖,松弛干瘪的眼皮紧紧闭合着,如同一道永久的封印,封存了那双曾经映照过无数思想星河的眼眸。气息极其微弱,每一次间隔漫长得令人心悸的吸入之后,胸腔极其轻微地震颤,伴随着咽喉深处持续不断的、细微如虫蛀般的“嘶…嘶…”漏气声。那声音持续不断,冰冷而微弱,如同生命之舟底部出现一个永不弥合的细孔,正缓缓但坚决地带着这残破的躯体沉入永恒的、绝对黑暗冰冷的海底。
床头柜上,那盏陪伴过无数深夜苦读的旧式台灯孤寂地亮着,但它往日投射出的暖黄色光晕已被强行调到最暗,只能勉强在灯座周围形成一小圈模糊的光晕。这点可怜的光,只能无力地照亮柜面上一只插着吸管的水杯杯沿,杯沿水痕的反光极其微弱,像垂死者眼中最后一丝微弱的光斑在闪烁。光线无法触及床上那副被衰竭彻底掌控的躯体,只能徒劳地勾勒出床边巨大书架的暗影轮廓。书架沉默地矗立着,上面那些蒙尘的典籍如同沉默的墓碑。
一种冰冷的恐惧,如同实质的寒冰,在沈柠踏入这个空间的瞬间就从脚底迅速向上蔓延,冻结了她的血液,麻痹了她的感知。她甚至不敢去看床上那个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轮廓。生命流逝的气息是冰冷的,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拒绝任何交流的绝对疏离感,比死亡本身更令人窒息。她几乎想转身逃离这令人绝望的沉沦之地。
就在她几乎被这令人窒息的氛围压倒时——
一声极轻微、如同枯叶摩擦般几不可闻的声音从病床上响起。
“……门……后面……”
声音微弱、浑浊,几乎被那持续不断的“嘶嘶”气流声彻底淹没。那不是呼唤,更像是指示。像一个即将彻底失去意识的灯塔看守人,用尽全力试图留下最后一丝航行的标记。
沈柠的心脏猛地一跳。她循着那极其微弱的声音来源看去。
顾教授的姿势似乎没有任何变化。深陷在枕头里的头颅依旧朝着一侧,闭目如寂。然而,他那双枯瘦嶙峋、布满了老人斑的手,其中一只极其艰难地抬高了寸许,指尖微弱地指向门后那个堆放杂物和旧书的角落方向。动作微小得近乎静止,却在凝滞死寂的房间里形成一种强大的精神震颤。指尖的指向似乎凝聚着他此刻所能动用的最后一丝生命力气。
沈柠的视线投向那个昏暗角落。杂物堆叠着,蒙着一层厚厚的灰。那里有什么?一封最后的信?一份早已拟好的遗书?又或是一份迟来的、针对所有灾难根源的、苍白无力的解释?
她几乎是屏着呼吸,放轻脚步走过去,生怕过大的动静会惊散老人这最后一点执着的微光。在几本布满尘埃的旧杂志和一叠散乱的发黄稿纸下面,她触到了一个冰凉、平滑、硬质的棱角。她小心翼翼地拂去积尘。
是一个普通的、市面上最常见的卡式磁带转录机。灰黑色的塑料壳,带着那个时代的简陋工业感。
还有……
一个深蓝色的信封。
当这个颜色再次撞入沈柠的眼帘时,一种极其复杂的电流瞬间贯穿了她!不是激动,不是期待,而是一种混杂着尖锐痛楚、冰冷愤怒以及最深沉的、无法理解的悲哀的电流!就是这个颜色!曾经承载着哲学星光的信纸颜色!也是那个雪夜,在顾教授家门口冰冷的水泥地上飘落,印刻着海德格尔那四个“深渊”诘问的信封颜色!现在,它再次出现了,在这个老人生命的最后时刻。
她拿起它。深蓝色纸壳冰冷坚硬,带着不近人情的质感。信封正面,不再是打印的、冷漠的、只属于思想的箴言命题。
那是一行颤抖的、用蓝黑色墨水手书的字迹。
墨水的走向滞涩、虚弱、断断续续,笔画在纸张上留下深深的刮痕,仿佛每一个字都耗尽了书写的力气:
给沈柠。不必寻找。世界如其所是。
那字迹,是顾明德的字迹!沈柠几乎能想象出那双枯槁的手握住笔杆,在病痛和绝望的夹击中,需要怎样的毅力才能留下这最后的印记。
字迹上方,信封封口的地方,用一小片半透明的、发黄变脆的医用胶布仔细地贴着。
沈柠的手指有些发抖。她小心地揭开那条脆弱的胶带,如同打开一个尘封了无数苦难、忏悔和秘密的潘多拉之盒。信封里没有信纸。
只有一盒更小的、常见的标准60分钟空白音频磁带。
录音磁带?沈柠的心沉了下去,仿佛坠入更深的冰窟。为什么?是虚弱到连提笔的力气都没有了吗?还是他决定用一种更直白、更无法回避的方式,用自己沙哑的、残破的声音,亲口说出最后的一切?亲口承认?亲口忏悔?
她不再犹豫,也无暇思考林哲远或小甜在哪里。她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将那盒小小的磁带塞进转录机侧面的卡槽里。冰凉的塑料外壳发出轻微的“咔哒”咬合声。她胡乱地将耳机线缠在手上,手指在塑料按键上摸索着,因冰凉和内心的巨大翻搅而显得笨拙僵硬。终于,她按下了那个标记着“?”的、鲜红的三角播放键。
耳机里起初只有一片深邃、均匀的、如同深海背景般的沙沙电子底噪声。死寂。接着,一个极其熟悉又极其陌生的声音,极其微弱地、如同从无底洞的最深处艰难地浮上来:
“沈柠……”
是顾教授的声音。却不再是记忆中那份带着智性距离的清冷平静。这个声音极其干涩、嘶哑,像是粗糙的砂纸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用力磨擦。每一个音节都伴随着微弱、粘滞、令人揪心的气流穿过破碎肺叶产生的杂音和停顿。仿佛这些词句不是从喉咙发出,而是从那具枯槁身体深处被看不见的绞盘一点点、带血地绞出来的。
“……我知道……” 他顿住,耳机里清晰地传来一阵难以抑制的、压抑的抽吸声,夹杂着痛苦的、痰液阻塞的咯咯声。“……你想听解释……想听关于‘思思’……关于那场……事故……”
他艰难地停顿着。沈柠的心脏被这残破的声音死死揪紧。她甚至能隔着耳机和空间的距离,感受到老人每一次呼吸所承受的巨大折磨。
“……没有解释……” 沙哑的声音微弱地、却极其沉重地砸落在耳膜上,“……因果之链……在……绝对的荒诞面前……断裂……偶然……纯粹如刀的偶然……切断了一切……”
不是推卸。不是辩解。是撕开了所有表象之后,对那冰冷深渊的直视。承认了那个雪夜门外,那个男人撕裂心肺的控诉中某种冷酷的真实——没有宏大叙事,没有意义归因,只有最无情的物理巧合。
“海德格尔的深渊……不是……命题……” 教授的声音带着一种濒死的沉痛,“……我看见它了……在我……失去她的……每一个夜晚……存在……就是它本身……没有‘为什么’支撑的悬崖……我们……就站在这悬崖边上……”
他停下来喘息,那声音像破风箱最后的呜咽。“……世界……本不为我们存在……它冷……硬……充满疼痛和……意外……如其所是……它就在那里……”
“西西弗斯……加缪……” 他喃喃着这个名字,声音里没有一丝理论探讨的清高,只剩下无尽的悲悯和一种洞穿血肉之后的疲惫领悟,“……他推动石头……不是为了山顶的遥不可及……而是……在每一次……下坠时……感觉……到岩石的重量……阳光的温度……灰尘的味道……在自身……这微小的……存在瞬间……感受到……生命的真实……哪怕这真实……裹着苦涩……”
这是赤裸裸的哲学祛魅!是在经历了女儿之死的终极碾轧、经历了自身漫长的地狱煎熬之后,剥离了所有晦涩术语,返璞归真地触摸到了加缪那“荒诞——反抗——热爱”三位一体的灵魂核心!它不是书本知识,而是从生命废墟里生长出来的、带血的生存哲学。
“……真正的澄明……”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越来越微弱,每一个字都像是耗费巨大,“……不是……飞向……星空的……纯净……思想……而是……看清脚下……泥泞的……真实……承认疼痛……拥抱……遗憾……接受……不完美……”
“我错了……” 这三个字,他没有丝毫的停顿或犹豫,极其清晰地、沉重地穿透滋滋的电流底噪,带着一种倾尽生命剩余全部力气的、掷地有声的沉痛和决绝,狠狠砸入沈柠的耳膜!“……错在……把世界……强行……纳入……我的‘绝对意义’的囚笼……错在……被思想的傲慢……蒙蔽了……看到……她……作为一个‘人’本身的……温度和渴望……错在……让追寻的偏执……成为……爱的祭坛上……最沉重的……供品……”
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飘忽。最后,沈柠只能勉强捕捉到几个破碎的词语,被无情的、粘滞的杂音紧紧包裹:“……我的小刀……最终……刺痛……了自己……它不该……再……刺向……你们……思考……但放下……那枷锁……生活……生活本身……就是唯一的……意义……” 最后这几个字轻如叹息,带着无尽的疲惫和解脱感,像水珠滑入深潭,迅速被那持续不断的、冰冷的电子底噪声彻底淹没。
深沉的寂静再次降临,耳机里只剩下无意义的沙沙电流响。
沈柠的身体早已脱离了她的控制。她不知道自己何时瘫坐在了冰冷、布满灰尘的墙角地面。厚重的耳机依旧紧紧扣在耳廓上,隔绝了病房内死寂的空气和老人持续微弱到几乎停止的“嘶嘶”气息声。转录机红色的播放键不知何时已经自动弹起,指示着这段声音永恒的终结。
大脑一片空白。没有任何思考,没有愤怒,没有悲伤,甚至没有理解。只有一片被那声音洗劫过的、绝对的空寂。那声音的残响还在神经末梢震颤:世界的冷硬、荒诞的深渊、如其所是的存在、带血的澄明……每一个词,都像是被教授残破的气息亲自煅烧过,带着灼人的、不容置疑的体温与分量!不再是冷冰冰的命题,而是用生命熬煮的、最后的箴言和解脱!
世界如其所是。
如其所是……
是思思在路口奔涌的血液,是顾教授指尖渗入旧照的暗红。
是田小甜颜料盒爆裂时喷溅的绝望。
是林哲远冷眼看透世事时眼底的沉重。
也是此刻床头孤灯无力穿透的浓重死寂。
没有形而上的“为什么”,没有逻辑链条的完美推导,只有赤裸裸的、粗糙的、既疼痛又偶有微光的“是”。
一股剧烈的、如同分娩般的钝痛和一种奇异的、几近虚脱般的空灵感,同时撕裂了她的腹腔。她无意识地弓起身,手指死死按住疼痛发源的胃部位置,仿佛要将那个刚刚萌芽的、名为“残酷澄明”的胎儿硬生生按回黑暗的子宫。
她猛地抬起头!
顾教授深陷在枕头里的头颅,极其艰难地向一侧极其微弱地扭动了半分!一道浑浊的、微弱得如同幻觉般的灰色光线——似乎是楼宇对面某种反射光源的微弱映照——极其偶然地,终于艰难地透过厚重窗帘一道微小得不能再小的缝隙,如同一道微弱但固执的灵魂光束,投射进来!这道迟暮的流光,不偏不倚,正好掠过老人那张完全隐藏在晦暗阴影里的、灰败的面容之上!
他干枯的、布满深深刻痕的嘴角,竟然极其微弱地、缓缓地向上牵扯了一下!
那个弧度极其细微,却又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如同卸下千万吨重担后的、彻底的松弛和……释然。没有悲伤,没有愤懑,没有恐惧,甚至没有留恋。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无法言喻的宁静。仿佛在生命沉入最终黑暗前的一瞬,透过那道微弱的光缝,他已看到了世界那冰冷粗糙的本真面目,并终于与之达成最终的和解,选择了彻底的沉默和无条件的放下。
世界如其所是。他看见了,接受了,然后……交付了。
那道细弱的光线似乎耗尽了最后的力量,倏然从老人嘴角那抹无悲无喜的淡然上滑落,再次被房间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
与此同时!
“嘶————!”
床头柜上连接着床头呼吸面罩的那台监护仪屏幕上,代表着生命起伏的那道微弱的绿色波形线条,猝不及防地、突兀地拉成了一条沉默、无情、冰冷、横贯屏幕的——笔直的、绝对死亡的直线!
尖锐刺耳的、代表着心跳停止的长鸣警音,瞬间如同无数碎裂的玻璃针尖,狂暴地、毫无预兆地炸满了整个粘稠、腐朽、充满死亡气息的空间!
沈柠被这骤起的、象征着绝对终结的电子哀鸣声震得全身狠狠一抖!几乎从墙角跌坐的地面上弹起!耳机线被猛地扯落,“啪嗒”一声轻响掉落在积灰的地面,如同某种无足轻重的叹息。
她下意识地看过去。
监护仪屏幕上,那道绿色的直线如此僵硬、如此冷酷,如同用烧红的烙铁在视网膜上烙下的永久死亡印记。
床上那个曾承载过无比丰富厚重灵魂的躯壳,轮廓在阴影中已经完全静止、凝固。那个仅存的、象征生命存续的“嘶嘶”漏气声,永远地消失了。房间里只剩下医疗仪器那冰冷、单调、持续不断的长鸣。那是一种不带任何情感色彩的、纯粹的物理宣告。
没有惊天动地的告别。没有撕心裂肺的痛悔。只有监护仪冰冷屏幕上那道沉默的直线,如同一个永恒的休止符。只有一道极其偶然、转瞬即逝的暮光,短暂地照亮过一张释然和解脱的、无悲无喜的、沉入永寂的侧脸。
真正的告别,竟如此绝对,如此平静。像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落入广袤无际的黑暗宇宙。正如世界本身——它运行、发生、痛苦、湮灭……皆不为任何人停留,亦不需任何人理解。只是如同其所是的沉默流动。
沈柠僵在墙角,冰冷的砖石寒气透过薄薄的校服裤子渗入骨骼。胃部的钝痛感奇异地和空灵感交织着,仿佛刚才那灵魂剥离般的托付,也掏空了她身体深处某处沉重的负担。窗外,厚重得令人绝望的灰色云层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猝然撕开了一道细长的缝隙!一抹极其微弱的、却分明属于落日前最后挣扎的淡金色光棱,如同神灵不经意间投下的一道怜悯眼神,决绝地刺穿了凝滞的铅云!那道并不夺目的光,短暂地、固执地照亮了沈柠脚下冰冷地面一小片污浊的积灰!
就在这微光所能触及的、一小片光洁的地板砖上,一道极其模糊的、如同用沾了水的手指抹过的痕迹,静静地横陈在那里。那是她之前坐在这里时,无意中划过地面的指尖留下的水痕?还是刚才耳机线坠落时蹭过的灰尘?抑或是……某种更抽象的、无法捕捉的、象征时间与思想尘埃的痕迹?
这道痕迹,如同世界本身一样,沉默不语,意义模糊不清。
如同其所是。
沈柠空洞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那抹光中突兀存在的、她刚刚无意识带进来的东西上。
一小包印着“彩虹”字样的廉价水果硬糖。劣质的塑料包装袋在微弱的光芒下反射着廉价的油光。是画室事件后不久,田小甜塞进她口袋里的,嘴里还嚷嚷着:“喏,给!低血糖犯晕就吃一个!日子再苦,也得尝点甜头!加缪那个大叔说的对,推石头也得给自个儿嘴里塞颗糖!”。
沈柠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那道淡金色的光痕迅速被重新聚拢的、更加浓重的阴云所覆盖。屋内,医疗仪器的长鸣声被迅速冲入病房的值班医生和护士急促的脚步声、低语的指令声所取代。门被推开,新鲜冰冷的气流涌了进来,裹挟着屋外的尘埃气息,搅动着这池即将彻底归于死寂的死水。
沈柠没有抬头去看那些白大褂忙碌的身影如何料理那副彻底沉静的躯壳。仿佛有一个无形的声音在提醒她:是离开的时候了。交付已完成,沉重已被承接。
她艰难地支撑着自己麻木的双腿站起来。弯腰拾起掉落地面的磁带转录机和那个深蓝色的信封。最后瞥了一眼书桌深处那片永恒的沉默黑暗,目光在那道微弱光斑最终消失的地面痕迹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
在推开门汇入走廊流动着的冰冷空气前的一刹那,她的手指似乎无意识地在口袋里捏了一下,隔着粗糙的塑料包装纸,那颗劣质水果硬糖在她掌心清晰地硌出了一个微小的、带着甜味的凸起。
世界如其所是。苦,也甜。
她拉开门,没有回头。将身后那个巨大、疲惫、终于卸下所有重担的灵魂和寂静中低徊的仪器蜂鸣彻底关在了门内。
走廊尽头,医院的电梯门上方,暗红色的电子数字在她靠近时,刚好无声地跳动了一下。
从“3”,变成了“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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