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川有你

　　让尘是到狐族大殿正殿递得拜帖，白冉料到了他会来，安排了侍从为他引路。
　　他早被领到这儿了，只是发现白冉神情哀恸，一时不便打扰，便让准备通传的侍从离开了，自己在院门处候着。
　　见白冉过头来，让尘也点头致意，提步进门，“女君。”
　　瞧着男子走近，白冉的欣慰感也不禁洋溢。
　　“坐吧。”
　　让尘落坐同时，白冉将桌上养着曼珠沙华的瓷盆挪到近她手边的位置，再顺手替他斟了杯茶。
　　“让尘。”
　　收回手时，白冉浅笑，看向身侧微顿的人。
　　“神君何必拘礼？我如此唤你仅只将你视作小辈，你可不愿？”
　　让尘接过那杯茶，郑重地见了个身为小辈的礼，“女君说笑了。”
　　白冉点了点头，“你也不必顾虑阿盈，刻意疏远，既是小辈，唤一白姨，我可担得?”
　　白冉虽已数万岁，但狐族貌美，寿数不短，白冉如今之貌也是昳丽，岁月的沉甸更添几分淡然温柔，与辞盘站在一起称声姐妹也不为过。
　　话已然至此，让尘也不再推托,“白姨。”
　　白冉笑意更甚，眉眼尽是温柔。
　　一个红漆锦木盒被让尘放在桌上，“此次我主要是来为您送药，这灵药是昨夜我师伯新炼的……”
　　不知想到什么，让尘轻顿了一下，“应当对您有好处。”
　　白冉收拣好木盒，“替我向你师伯致谢。”
　　“记下了，另外……”
　　不用多言，白冉也知道他的其他来意，神情略微严肃了些。
　　“你与阿盈的事大体我都知晓，我也瞧得出。不过，我还是要听你亲口答上一句，如今阿盈的事你已全然知晓，你当如何？”
　　白冉凝神静气紧盯着他，若是他敢说错半句，既使丢了脸面与性命，她也会将人扫地出门，再不让两人往来。
　　让尘直面白冉的审视，神色庄重。

　　“我心悦阿盈，数万年来不曾动摇，无论她出现任何事，我拼上自己的命也会护着她、守着她，从过去，到未来，决不会变。”
　　原本冷淡的人眉眼温柔，提及心上人时眸中亦是秋水潋滟。
　　听着男子的铮铮誓言，白冉静默片刻，收回目光，嘘叹一声。
　　“阿盈身上背负太多，如今性子泠淡，心防极重，她的心是没那么好进的，你可知晓？”
　　“知晓，她的负担我会替她抗，她性子冷淡我也会常伴左右，我不求进她的心，只求她笑颜常在，安康顺意。”
　　话语轻柔有力，令人信服的。若是有他陪着辞盈，白冉到底放心的。
　　白冉目光落在他身上,眼神希冀，“一诺既出，驷马难追。我只求你永远不要伤了阿盈的话。”
　　“自然。”男子言语坚定。
　　“去寻她吧，沿着这条路，尽知便是静安阁。”
　　一晃经年而过，一切终是变了，一逗便会害羞的姑娘早成了护佑一方的君上。
　　往日长垣未去时，辞盈的状况尚可控制，虽处处被拘着，但也有她们护着、宠着，未永长大的小姑娘偶尔还会撒娇、脸红，常年也是笑盈盈的。
　　白冉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水早已凉透，若是长垣还在……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似是自嘲，兀自饮下了那杯凉茶，搁下茶杯，手间一拂，手边的红花轻晃。
　　白冉仰起头，早已凋谢的梨花再次盛放，像是替人言语，赴一场无望的约，陪一位孤独的爱人，抚一颗伤痛的思心。
　　清风微凛，刹那间满天梨花似雪，树下人一朝白头，似是一念永恒。
　　行至院门外的让尘回过头，只见花雨中女子身影单薄，独自一人赏景显得有些凄凉孤寂。

　　曲径通幽，从狐族大殿一路行至此已近山壁，到辞盘所住静安阁则完全与山壁相连。
　　白苑依山而建，经长垣之手扩建，原本的狐族大殿、宗祠离山壁还有些距离。狐狸本爱独居洞，化作人形稍有改善，亦是四处散居，宫殿仅是集聚议事、会客之用，无人居住。后才因白冉居住，新建白苑于大殿之后。
　　静安阁形如其名，临山而建，青砖木瓦，古朴素静。院墙高起，几枝梨木隐隐探头，院门微敞，有初晨的曦光酒在院中。
　　让尘轻推院门，见院中景象踌躇片刻后缓步走入院中。
　　静安阁内布置与梨雪楼一般无二，女子仅着玉色中衣躺在藤椅上小憩。
　　点点斑驳树影恰好落在一双凤眼上，日光下肌肤如玉，青丝如瀑拢在胸前，不施粉黛，不着华服，清冷如雪。
　　树影晃动，阳光落在眼上，女子微皱起眉。
　　让尘行至辞盈身前，垂头看她，挺拔的身影挡去日光，将人笼罩其中。
　　辞盈微微睁开眼，见到让尘并无太大反应，只是静静地仰着头注视着他，似是刚从梦中醒来，在确认眼前人是真是假。
　　让尘也未有动作，只是回望着她，两人相顾无言，又仿佛已诉尽了十言万语。
　　辞盈凝望着眼前人，方才她观到了如昨夜梦中一般的有关临山的场景，且越发清晰。
　　她细细打量着让尘，她们之间究竟有何渊源，她并不信山崖上一次偶遇能换来神君万年书信相交。
　　看着女子眼中探究的意味愈发赤裸，让尘收回目光，转身走向一旁的茶桌。
　　“你先起身,穿好衣裳。”
　　辞盈随着让尘的动作看过去，他在茶桌前回过身来站定，似是在等自己。
　　辞盈轻挑眉，缓缓起身，先前她醒来精神不佳，使想趁着院中曦光和煦小憩一会儿，虽未着外袍，也是衣着整洁。
　　再者，外袍在屋内并未拿出来，她懒得再进屋一趟。
　　一面走着，一面她将腕骨上黑白交织的活口镯像绳子一样扯下来。手腕火小的镯子随着辞盈的动作被扯成长带状，系在腰间，原本宽大松垮的中衣被理正。
　　动作间，辞盘瞧着站定的人，悠悠开口。
　　“我的院子，让尘神君一声招呼不打，擅入女子内院，又如何说。”
　　收手时，瞥了他一眼，兀自在茶桌旁坐下。
　　垂眼看着嘴里质问，实际上满不在乎的人，让尘语气谈谈。
　　“此行我只替师伯拜访故人孀妻，并未去过他处。”
　　听这话是要隐匿行踪，替自己的名声考虑。辞盈抬眸看了眼让尘，抬手斟下两杯茶。
　　让尘这才坐落。
　　辞盈注意着他的动作，没作声。
　　先前自己允许让尘靠近，探他的真心与意图，但让尘也没少借机试探自己。亲密的举动一次又一次试探自己的底线与容忍度。
　　无人时肆意试探的亲近，对外却是端方有礼的疏远。他总保持着与自己之间微妙的距离，多了不问，近了便退，辞盈很清楚，这也是她愿同让尘往来的一大原因。
　　方才让尘的话对外不知者真真切切，小憩时辞盈便隐趵察觉到了他的气息从狐族正殿直至梨雪院。而当他离开梨雪院往静安阁来时，身气息藏匿得无影无踪。往日在冥界也是，一入城内他的行踪便无人可知。
　　现如今除两人身边知情者外，无人知晓他日日来寻人。
　　辞盈呷了口茶，觉着无趣，将话头拉回正题，“你今日来所为何事。”
　　让尘瞥了眼人，一挥手，茶桌上满是各式各样的酒。
　　“你的酒忘了。”
　　随手打开一小壶，香气扑了满怀，清清淡淡萦绕不去。
　　辞盈就着玉壶饮了一口，举着酒轻晃。
　　“上好的竹叶青。”
　　让尘注视着辞盈，瞧不出神色。
　　辞盈刚要回手，便忽然被让尘攥住了手腕。她抓着酒壶正欲摆脱的桎梏，抬眼便见让尘沉着脸，似是有些怒气知晓他的意图，辞盈仅是下意识转了下腕骨，未将手抽出来。
　　让尘借着姿势将两指落在辞盈的脉搏上。
　　瞧着他垂眸思索眉头微蹙，辞盈无奈，神君面前不是那么好藏的，这人观察怎么就那么细致呢?
　　片刻后，让尘松开辞盈时似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从袖中翻找出一瓷瓶，倒出两粒药递给她。
　　辞盈没说什么，放下酒壶后接药丸吞下，又观让尘指间捻诀，急欲开口。
　　“我……”院中禁用灵力。
　　话未出口，一枚安静咒便印在了辞盈的眉心。
　　她有些无奈，“可以了。”
　　让尘瞥了她一眼未理会她的话，将手搭在辞盘的手上。
　　略带凉意的纯净灵力从骨节分明的手上源源不断地传来。
　　静安阁被设了结界，界内不可动用法力，一旦强行使用，法术削弱的同时，灵力会成倍消耗，重者伤及神魂。
　　半盏茶后，辞盈反手将让尘的手拉下,强行停下他渡灵的动作。
　　见让尘被阻挡后略有埋怨的眼神，辞盈言语真挚,“已然无事了。”
　　似是确认辞盈言辞为真，让尘才收回手，盯着辞盈,“你方才魔气不稳，为何不说？”
　　辞盈沉默片刻，她小小憩时忆起旧梦不假，却也有恶梦混淆，一时魔气动荡，见到让尘时满腹疑尚未回神，那点动荡只是令她气息重了些，连紧促都算不上，根本不足为虑。
　　让尘目光灼灼，辞盈避无可避,随口一答，“习惯了,不碍事。”
　　见人愠气仍旧，辞盈又转了个话头，“院中有禁制，你日后注意些。”
　　让尘似是听进了，往院墙处望了一眼。他进门时便察觉到了，施法之人用了心，法术玄妙，对灵力有极强的出制作用。不过他并未在意，不过轻微反噬，于他而言无关痛痒。
　　“为何院中有禁制？”
　　辞盈见让尘眼中疑惑，思索了一番，言简意赅，“幼时为压制魔气禁灵而设，习惯了在院中不用灵力。”
　　她神情微沉，气语有些故作的轻松，“后来……我父亲出事，他留下的东西不多，这个结界就一直维持着了。”
　　这结界益处不少，幼时压制效果显著，想来她养成亲力亲为，不依赖灵力的习惯也是她迅速适应人间，坚韧地步步成长的关键。
　　是幼时所熬过的每一苦将她刻成了轻的模样。
　　“抱歉。”让尘有些内疚，提到令辞盈不喜的旧事。
　　他未料到辞盈从前便是如此直接压制的，他记得初遇时辞盈全身上确实没有丝毫灵力。不过那时辞身上并无灵力，魔气却仍猖獗，她又是如何咬牙抗下来的，让尘心中泛起一阵酸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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