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若浮生

　　长亭柳的夜晚，比白日更显诡谲。万千垂柳在夜风中摇曳，影影绰绰，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白日里喧嚣的坊市沉寂下去，另一种交易却在阴影中悄然展开——鬼市。

　　据莫潇打探来的消息，真正的“好东西”，往往出现在子时之后的鬼市。那里不问来历，不究根源，只认代价。

　　“鬼市入口不定，需有引路人，或以特殊信物触发。”莫潇将一枚造型古怪、形如柳叶的黑色令牌放在桌上，“花了不小的代价才弄到这东西，只能使用一次，可指引我们进入今晚的鬼市。”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柳月璃身上。下山后的第一次重大行动，充满了未知与风险。

　　“鬼市鱼龙混杂，正是打探消息的好去处。”柳月璃声音平静，做出了决定，“今夜，我、恣阳、莫潇三人前往。严桓，你与臻臻、灵浍留守此处，警惕周围，若有异动，以此符联络。”她递给严桓一枚刻画着冰棱纹路的灵符。

　　严桓接过，重重点头：“师姐放心。”

　　子时将至，月隐星稀。

　　莫潇催动那枚柳叶令牌，一道幽光闪过，三人面前原本空无一物的墙壁，竟如水波般荡漾起来，浮现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扭曲光门。阴冷、混杂着各种诡异气息的风从门内吹出。

　　柳月璃率先踏入，许恣阳与莫潇紧随其后。

　　光影变幻，三人已置身于一个截然不同的空间。

　　这里仿佛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溶洞，穹顶高悬，倒挂着无数发出惨绿色、幽蓝色光芒的钟乳石，勉强照亮下方。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阴气、妖气、魔气，以及一种陈年腐朽的味道。无数摊位散布在溶洞中，摊主大多笼罩在宽大的黑袍或扭曲的光影中，看不清面目。往来的人影也皆尽如此，沉默、迅捷，如同幽魂。

　　没有叫卖声，交易多在神识传音或短暂的低语中完成。这里出售的东西也远比外面坊市更加诡异：浸泡在不明液体中的眼球、缠绕着怨念的诅咒人偶、散发着腥甜气息的妖魔内核、甚至还有被封印在晶体中的残魂……

　　柳月璃残缺的灵根在此地显得格外不适，各种负面能量试图侵蚀她，却被她体内自行运转的冰髓寒魄悄然化解。她目光沉静，神识如同最精细的筛子，谨慎地过滤着周围庞杂的信息。

　　许恣阳紧跟在师父身侧，寂尘剑在鞘中低鸣，警示着无处不在的危险。他努力适应着这令人窒息的环境，观察着那些光怪陆离的交易物。

　　莫潇则更关注于那些关于情报、古籍、秘闻的摊位。

　　在一个由白骨堆砌而成的摊位前，柳月璃停下了脚步。摊位上只摆着几卷颜色暗沉、材质不明的皮卷。摊主是一个笼罩在浓郁黑雾中的身影，只露出一双燃烧着绿色火焰的眼睛。

　　柳月璃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卷暗金色的皮卷上，封皮上用古老的魔族文字写着《源初秘录·残篇》。她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与“引路石”同源，却更加古老浩瀚的气息。

　　“此物，何价？”柳月璃传音问道。

　　黑雾中的绿火跳动了一下，一个干涩如同骨骼摩擦的声音直接在她神识中响起：“一滴……合体期修士的……心头精血。”

　　许恣阳和莫潇闻言，脸色骤变！心头精血蕴含修士本源，损失一滴都会元气大伤，更何况柳月璃如今状态，此举无异于雪上加霜！

　　“师姐，不可！”莫潇急声传音。

　　柳月璃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她看着那卷皮卷，沉默了片刻。她能感觉到，这残篇或许记载着关于混沌本源、甚至是补天髓的蛛丝马迹。

　　“可以。”她平静地回应摊主，“但我需要先确认内容价值。”

　　黑雾翻滚，似乎在进行某种判断。良久，那干涩的声音再次响起：“可阅前三行。”

　　一股微弱的神识波动连接了柳月璃与那皮卷。前三行古老扭曲的文字映入她脑海，虽残缺不全，却瞬间让她心神巨震！那文字描述的，正是混沌初开、本源分化之景，其中隐约提及了一种生于混沌、能弥合天地缺陷的“源初之物”！

　　虽未直接点名补天髓，但指向性已极其明确！

　　“成交。”柳月璃不再犹豫。

　　“月璃！”莫潇几乎要出手阻止。

　　柳月璃看了他一眼，眼神示意无妨。她指尖逼向自己心口，一缕淡金色的、却明显带着几分黯淡与冰屑的精血缓缓渗出，悬浮于指尖。随着这滴精血离体，她的脸色瞬间又苍白了几分，气息也出现了一丝不稳。

　　那滴精血飞向黑雾，被其瞬间吞噬。与此同时，那卷暗金色皮卷也飞入了柳月璃手中。

　　交易完成，黑雾摊主连同其摊位，如同从未存在过般，悄然消散。

　　“走。”柳月璃收起皮卷，低声道。此物太过烫手，不宜久留。

　　三人迅速离开白骨摊位区域，融入涌动的人流（如果那些沉默的黑影可以称之为人的话）。

　　然而，他们并未察觉，在鬼市某个更高的、由巨大钟乳石形成的平台上，几道隐在暗处的目光，早已锁定了他们。

　　“混沌的气息……虽然残缺，但不会错。”一个声音如同毒蛇吐信，“还有那卷《源初秘录》……看来，鱼儿上钩了。”

　　“跟着他们，查清落脚点。主上会对这个‘容器’感兴趣的。”

　　几道模糊的黑影，如同附骨之疽，悄无声息地尾随而上。

　　柳月璃似有所觉，眉头微蹙，神识向后扫去，却只看到一片模糊扭曲的影子，难以分辨。

　　“师父？”许恣阳察觉到她的异样。

　　“无事，先离开这里。”柳月璃加快脚步，袖中的引路石似乎在微微发烫。

　　就在他们即将走到鬼市出口（另一个扭曲的光门）时，异变突生！

　　一道凌厉无匹、带着腐蚀性魔气的黑芒，毫无征兆地从侧面阴影中暴射而出，直取柳月璃后心！这一击狠辣刁钻，时机把握得极准，正是她因精血损耗而气息微滞的瞬间！

　　“小心！”莫潇反应极快，一面阵盘瞬间抛出，光华流转形成护盾。

　　轰！
　　黑芒撞击在护盾上，阵盘发出刺耳的碎裂声，莫潇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那黑芒竟蕴含着一丝诡异的破法属性！

　　几乎同时，许恣阳的寂尘剑已然出鞘！冰寒剑气后发先至，并非格挡，而是精准地点向黑芒射来的源头——那片阴影！

　　剑气过处，阴影一阵扭曲，一个笼罩在黑袍中的身影被迫显形，手中握着一柄缠绕黑气的短刃。

　　“找死！”严桓留守在外，但秦臻臻和姜灵浍的身影却从另一个方向出现！原来她们并未完全听从安排留守，而是凭借秦臻臻的符箓隐匿了气息，暗中跟来策应！

　　秦臻臻挥手间，数道“金光破邪符”如同金色闪电般射向那黑袍人，姜灵浍则手掐法诀，一道清心宁神的“涤魂咒”光芒笼罩住柳月璃，助她稳定因精血损耗而躁动的气息。

　　突如其来的反击让那黑袍人措手不及，他显然没料到对方还有伏兵，短刃挥舞格挡符箓，身形急退，想要再次融入阴影。

　　“留下吧。”柳月璃冰冷的声音响起。

　　她甚至未曾回头，并指如剑，向后轻轻一划。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道细微到极致的空间涟漪，以超越视觉的速度掠过那黑袍人。

　　黑袍人疾退的身形猛然僵住，他周身缠绕的黑气如同被无形之手抚平，瞬间消散。他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那里没有任何伤口，但他的生机，连同他体内的魔元，却在瞬间被一股绝对的“静”与“寒”所冻结、湮灭。

　　“噗通。”尸体倒地，迅速覆盖上一层白霜，然后如同易碎的琉璃般，寸寸碎裂，化为冰晶尘埃。

　　这一手，瞬间震慑了暗中窥伺的几道目光。那诡异的死法，那举重若轻的姿态，让他们意识到，这个看似重伤跌落境界的女子，依旧拥有着不容小觑的、超出常理的手段。

　　“走！”

　　柳月璃低喝一声，不再停留，带着众人迅速踏入光门，离开了这危机四伏的鬼市。

　　回到柳荫居小院，设下重重禁制，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师姐，你的伤……”莫潇急切地看向柳月璃。

　　柳月璃摆了摆手，服下一枚丹药调息，脸色依旧苍白：“无碍，损耗些元气罢了。”她取出那卷暗金色皮卷，“此物，值得。”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块微微发烫的引路石上。鬼市一行，看似凶险，却证实了补天髓并非空穴来风，也让她更加确定，自己残缺的混沌灵根，似乎正是寻找此物的关键。

　　然而，他们也彻底暴露了行踪，引起了未知敌人的注意。

　　长亭柳的夜，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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