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茉莉

　　克莉斯特夫人说的绝不是危言耸听，也不是身为母亲对女儿的抱怨。
　　她深刻地知道，芭芭拉有多看重自己的表姐。
　　这也要怪她……其实也说不上“责怪”这么严重的话，只是小时候在芭芭拉耳边说了太多叶薇尔的凄惨经历，渲染了太多悲苦情绪。迷你版的芭芭拉又是个特别听话的，自然而然地把母亲说的话铭记于心，融进流淌着血脉亲情的骨血。
　　明明比叶薇尔小了近乎百岁，却会用超出一百分的水平照顾表姐。

　　芭芭拉应该比克莉斯特夫人更想见莫莉一面，想知道她至亲的表姐为何决心要娶一名人类为妻。
　　在她看来，人类这种生物集愚蠢、弱小、满怀恶意于一身，挑不出一个可看的优点。

　　带着滤镜，芭芭拉第一次见到了莫莉。
　　是在花园的草坪上。

　　莫莉坐在花丛中间，半边长发倾泻在后背，在灿烂的阳光底下隐隐闪着亮光，另外一半头发被一群精灵拽在手里，她们挥着翅膀井然有序地飞舞着，编制出好看的发型。

　　芭芭拉撑着黑伞，站在一处阳光无法直射的地方，忍不住“啧”了一声，轻声咕囔着：“表姐娶的这个人类真是不同寻常，竟然还能和一群精灵玩在一起。”

　　或许是她嫌弃的目光太过明烈，莫莉有所察觉，慢慢转过头，一个挺拔到傲娇的形象映入眼帘。

　　远处那人……不，那一看就是个吸血鬼，白到过曝的皮肤，精致到连一根头发丝弯曲的弧度都打理过，一脸锋利的五官，眼角眉梢都吊着一股野兽般的狠劲，但凑近了看，又觉得眸中透着专属年少的轻狂。
　　她对上莫莉的目光，哼着气撇开脸，单手抱臂，袖子上缀着的层层蕾丝和琳琅满目的一堆珠宝装饰随之摆动，极富有活力。
　　这位吸血鬼似乎年纪不大。

　　她走近莫莉，一开口，语调止不住地往天际飞扬：“你就是——表姐的新婚妻子？”

　　表姐？……新婚妻子？
　　“你是，叶薇尔的妹妹？”莫莉一边猜测着，一边打量着面前的吸血鬼。
　　心说：这做派，简直和叶薇尔如出一辙。不愧是姐妹。

　　芭芭拉微微一皱眉，挑刺般地指出：“你怎么能直呼我姐姐的名字？”

　　“怎么不能，”莫莉一下听出她话里夹带的偏见，眉峰一挑，不客气地说，“你们家族对于名字是有特殊的忌讳吗？”

　　“嘴还挺利，”芭芭拉嘲讽地勾起唇角，冷冷地笑了声，“不愧是卑劣的人类。”

　　“芭芭拉！”
　　一道稍显年长的声音带着震慑作用在城堡的大门处响起。
　　克莉斯特夫人的脚步正随着声音而来。

　　听到母亲的声音，芭芭拉下意识封住嘴，转身，连忙上去迎接。

　　一凑近，就有指责宠着她的正脸扑过来：“你方才对莫莉小姐说了什么吗？我以前就是这样教育你如何尊重人的吗？”

　　“母亲，”芭芭拉解释道，“是那个人类，是她先对我不逊的。我们血族——拥有如此伟大高贵的血统，为什么要对一个弱小的人类恭敬。”

　　“你少诡辩，”克莉斯特夫人横飞出去一记眼刀，“我说的是尊重，并非恭敬。亲爱的孩子，我很清楚你的脾性，也知道你平常是怎么对待人类的。你对莫莉小姐有所偏见，不过是叶薇尔的缘故。听着，现在开始，收起你对待莫莉小姐的所有情绪，你只需要知道，你的姐姐非常看重她。”

　　“母亲？”芭芭拉指着莫莉，不解地说，“你还不了解这个人类……”

　　克莉斯特夫人一下拍开她的手，珍重道：“但是我了解你的姐姐，她不会轻易对一个人好。你尊重莫莉的同时，也是在尊重你姐姐的情感。放下你的手。”

　　看似很轻松的一下拍打，芭芭拉猛地收回手，握着指尖缓和了一会儿，仍然有些不服气。
　　好在她的理解能力健全，这事又涉及叶薇尔，便矮了气势，低声应道：“我知道了，母亲。”

　　克莉斯特递给女儿一个安慰的眼神，转身，对上在旁看戏许久的莫莉：“不好意思，刚才是芭芭拉的不对。”

　　“没事，”莫莉的语气有些硬，“我从来也没有想过会有吸血鬼能好好对待我。”

　　“千万别这么想，孩子，”克莉斯特夫人一挥手，把莫莉也罩进了遮挡阳光的防护罩里，然后毫无芥蒂地执起莫莉的手，软声道，“不说我和芭芭拉了。你要相信叶薇尔，她对你的情感一定是真心的。”

　　莫莉眼前倏然一黑，清晰地感觉到一双年迈、布满褶皱的手握上她的。
　　吸血鬼的手都是没有温度的，很凉。
　　说的话也不可信。
　　眼前这位贵妇人打扮的吸血鬼还是那种不需要打伞就能在太阳底下行走的，想来是有些道行的。
　　虽然莫莉从小到大都在执行“敬爱老人”，但遇上血族的长辈又是另一个说法了。

　　毕竟，若是单论年龄的话，任何一个成年的吸血鬼都能作她的长辈。
　　莫莉不耐地扯了扯手，没扯动，茫然抬手对上克莉斯特夫人充满笑意的眼眸，顿时感到无措，“夫人、您、您不了解我和叶薇尔……”

　　“我了解，”克莉斯特夫人打断她，“我从凯琳那里知道了你和叶薇尔的事情，我真的了解——”

　　夫人的话音一顿，余光瞥了眼站在一旁生着闷气摧残花草的芭芭拉，然后收回目光，面对莫莉皮笑肉不笑，但言语中仍然流淌着温暖人心的温度，“我和芭芭拉的父亲曾经经历过的，和你与叶薇尔一样。”

　　莫莉：“……”
　　原来家族遗传的基因中，还包括了情感经历这一项。

　　“所以……芭芭拉的父亲是个人族？”莫莉说着，看向被芭芭拉拆解成一堆乱草的花园。
　　一旁，好几只精灵一齐上阵阻止她无情的手继续作恶。
　　一群精灵和一只吸血鬼打成一片，精灵弱小的身躯连着吸血鬼细长的手臂舞成了麻花，这场面比小镇上的联欢晚会还要热闹。

　　克莉斯特夫人和善地点了点头，说：“是的。只不过他的运气不太好，芭芭拉出生两年之后，他就去世了。”
　　话音未落，克莉斯特夫人终于放开了莫莉，抬手抹了一把不存在的眼泪，神情悲痛。

　　莫莉并没有受到她的情绪感染，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虽然没有依据，但莫莉心中浮现出一个沉重的怀疑。

　　她心说：“好像……很有必要加快逃出城堡的进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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