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安处是吾乡

　　听到动静，阿落开了口，“你们谈完了？”
　　江离静静地点了点头。
　　而阿落则是满脸怒气地转过身，连声质问，“当着我的面谋划，你不怕我一张嘴全说出去？还有，我到底是皇家女。这天下也还是我楚家的天下。”
　　江离静静地嗯了一声，撑在船舷上，看着泛起层层波纹的河水。
　　“你们有你们的谋划，皇家也有皇家的立场。这些年，外面流言四起。所以害了你们的不是皇家，是你们自己。”阿落眼含着泪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你难道不清楚吗？”
　　“可最初的世家之祸，并不是我们的罪过，不是吗？安庆宫乱之后，世家早已如水中飘零的浮萍一般。”她转过身静静地看着她，“今日种种，皆是当年党争之乱。党争，延续至每代帝王，而被牺牲的，始终是我们。”
　　“历代帝王，都要打压世家，以培养自己的势力而取代我们。可是这么多代，可曾有人出现？”江离摇摇头，“没有，阿落。他们要的根本不是治国之臣和护国之将，而是至高无上，无人可以驳斥的皇权。”江离死死地咬住嘴唇，眼眶泛红。
　　“为了这些，死过多少无辜之人。你去看看，你去看看，我们的祠堂，有多少牌位。你再去看看，有多少人与其说是战死，不如说是，被遗弃的。”
　　“可是江离，我们是君，而你们是臣，臣子岂敢挑战君主的权利。”
　　“这就是你与我的不同。这也是为什么，当年皇后非要让太子拜入我哥哥门下的原因。”她的眼泪一颗一颗砸在地上，她伸手抹去，“难道当年你的母后只是为了给太子寻求一个庇护吗？难道只是图江家背后的士族吗？她若是图这些，兵权难道不是更可靠吗？她又为何再三叮嘱我哥哥‘木以绳直，金以淬刚’？”
　　“这些年你们无外家庇护处处艰难，静妃娘娘这些年不与宁家联系半分，甚至清河公主濒临死亡，她都不曾看一眼，是为了什么？”她顿了顿，“因为君王猜忌。其实你什么都知道，你的父皇，先是皇而后为父。而你，先是公主，而后才是江离的密友。”
　　阿落此时早已泪流满面，她转过头，“你说得对。可是我与你始终不同，我自幼丧母又活在那个吃人的地方，我自幼学会的是自保的本事。我是公主可我一直是一个公主。”
　　她转过头，“阿离，我是一个唯利是图，甚至不惜牺牲一切保住自己的人。有的时候保阿煦，不过是为了更加巩固的我的地位罢了。”
　　江离似乎有些累了，撑在船体，慢慢坐了下来，声音有些疲惫，“如果不是因为哥哥，或许，我早就不撑了。我有的时候在想，但凡他退一步或许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可是他不愿意啊！他不愿意！我一点都不在意这世道会如何，可我在意我哥哥，我就得在意他的所有。”
　　“江离，很快我就会离开云都去临安，然后卸下我所有的包袱。”她蹲下身，靠在她耳边，“我只想过安安静静的日子。我知道，他娶我不过是各取所需，但我不在乎，我只在乎我能得到的。”
　　说完她站起身，“成婚那日，我希望你来送我，日后你去临安，我也随时欢迎。”
　　“楚晗，你要好好照顾他。”
　　“会的。”
　　终于船靠了岸，阿落抹了一把脸，朝几位告辞，下了船上了回宫的马车。
　　而几人则是看着她一脸的泪痕颇有些疑惑，便纷纷走到甲板上，江离一直坐在甲板上，眼神有些呆滞，谢景忙跑了过去，“阿离，你怎么了？”
　　而她却像抓浮木一般死死地握住谢景的胳膊，突然放声哭了出来，哭得十分委屈，好似要将这些日子所有的惊惧与怨气发出来一般。
　　谢景紧紧地抱住她，忍得眼眶直泛红。
　　宁子瑜颇为不忍的撇过了头，而赵逸轩走到她面前，轻轻擦拭着她的脸，“阿离，迟早会结束的，不是吗？”她睁开泪眼朦胧的眼睛看着他，“注定不是一条路上的人，早晚会分开的。”
　　宁子瑜拍了拍萧明轩的肩膀，将他带走了。
　　萧明轩回头看了一眼江离，“宁大哥，她与公主……”
　　“不是同路人不走同条路。这世上之人皆自私，所谓的无私，不过是因为私心更大罢了。江淼是，我们也是。”他顿了顿，站在将要出去的地方，“若说不为名利，上战场做什么？可若说为了名利，上战场做什么？可惜，有人是不会明白这些执念的。”
　　“可这真的只是执念吗？是什么样的执念，让嫂嫂一定要活着？又是什么样的执念，你们和我们，死死地守在这里，半步都不让？你们若是为了权，当日就不会放权，若是为了财，凭你们的身份，何处不是财？”他静静地看着宁子瑜，语气坚定，“有些事情，有些人，总是会记得的。我一直都坚信。”
　　宁子瑜见他一脸认真，拍了拍他的肩，“明轩，很快，就会结束这样的世道了，江淼所想要的那个世道，很快就会来了。我很期待。”
　　“可是太子……”
　　宁子瑜皱了皱眉，眼神闪了闪，“晗月公主离开了也好。但愿江淼靠点谱。另外，也得看江离能不能扶得住这位太子了。毕竟情分不一样。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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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的一声回响在这座空荡荡的宫殿里，而被打的人则是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皇姐？”
　　楚晗撩开衣摆直愣愣地跪在一副画像面前，磕了三个头，“母后，您临终所言，我已经完成了，剩下的就不在是我的担子了。”说完她就起身，毫不留情的就要往外走。
　　“为了什么？”
　　“什么为了什么？”她背影一滞，转过头。
　　他踉踉跄跄地走到她面前，“姐姐，这是你想要的吗？”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她看着眼前依旧稚嫩的楚煦，“我的存在是为了你，母后死后，我的存在更是为了你。而你呢？但凡你可以，江淼不会死，你也能顺顺利利的拿到哪个位置，而我会成为，新帝的胞姐，也就不会如此的屈辱了。”
　　她缓了口气，“这些年，为了你，我在这后宫，在父皇面前，是如何过得？你难道不清楚？”
　　楚煦眼里闪过一丝狠厉，明帝的叱责声犹在耳畔，后宫女人的讥笑声时时入耳，只有在江家才能获得片刻安宁……
　　他暗暗握紧拳头，倏尔抬起头，“所以，那日，江……”
　　“是，是我。但是是为了你！”她像看戏一般地欣赏着他脸上的表情，轻轻摸上他的脸，“阿煦，不要一味指望别人，不然，江离一如江淼。而你就是刽子手。”
　　他一手拨去她的手，“这些年，你与我的姐弟情分，只是银货两讫的交易是吗？”
　　“我的傻弟弟啊，这皇家那有什么情分啊！如今，你地位不稳，与我而言，已经没用了，自然要离你远远的。”她边踱步边拍手，顿了一下，“可是呢，他日你若登基，在外人眼里，我依然是你胞姐，而且是倾尽全力保护你的胞姐。”
　　他额角青筋直跳，眸中生生爆出血丝，“那我就祝姐姐，前程似锦，一生无忧！”
　　“自然。”楚晗迈着轻快地步伐离开了这座她日后再也不会来的宫殿。
　　无人知道在先皇后的寝宫里发生了什么，可是太子却在晗月公主出嫁前三日，请旨去安陆体察民情，而陛下也同意了，随便指派了一些人随行保护。
　　在宫门刚开钥时，楚煦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马车径直行驶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而他在离开前，去到了江家的族陵。
　　江家族陵傍山而建，满山郁郁葱葱的柏树，挺拔高大，一如里面的人一样。他将随性的人都留在了山脚，只身前往，一步一步缓缓地踏上台阶，一级一级的往上爬。
　　一百零八级台阶。他舒了口气，往里走，两座新坟格外显眼，他走了过去，依次叩头行礼，最后跪在了一个坟前，注视着石碑，“江淼”二字格外刺眼，他吸了吸鼻子，跪得端正，“老师，我来看你了。”早已泣不成声，扑过去抱住冷冰冰的石碑，“你回来吧，你回来吧，阿煦，阿煦想你了。”
　　不知哭了多久，他一把抹去眼泪，低声倾诉，好似在撒娇一般，“我要离开云都，去安陆了。那是你曾经任职的地方，我总听你提起，今天我也要去了。”
　　“你一直在等我长大，等我独当一面，可我还没来得及长大，还没来得及保护你，你就已经因我而死了。其实，皇姐说得对，我就是个刽子手，我害死了你，也会害死江离姐姐。”
　　他从身上拿出当日江淼的拜师礼，恭恭敬敬地放到他的坟前，却无意间看见了什么，他小心翼翼的挪开供奉的水果，才发现是一个信封，很明显的江离的字迹。
　　他腾地一下站起来，四处张望，“姐姐，姐姐，我知道你在这儿。你出来，送一送阿煦好不好？送送我，好不好？”
　　可是除了风吹柏树的晃动的身影，没有一个人。他又等了等，才放弃了，擦干了脸，一步一步的往下走，下了几级台阶，他好像在冀希着，又转过头，可是空无一人，他才作罢，认命一般地离开了。
　　而台阶上缓缓迈出一人静静地看着他。
　　“为什么不送送他？”
　　“这一送，就送不开了。这条路，迟早只会剩下他一个人的。而他的背后，空无一人。”
　　“可是现在你还是在他的背后，不然的话，留那些人给他做什么？”
　　“他已经站起来了，现在要学会走路，我只是递了一个拐杖罢了，等他学会了，也就不需要了。”
　　赵逸轩转身看着这片族陵，“百年后，我也不知道有没有资格躺在这里。”
　　“自然是有的。”
　　“我想要葬在哥哥旁边。”
　　“当然。你们兄弟自然是要在一处的。不过，我想托付你一件事。”
　　“你说。”
　　“倚秋姑姑百年后，我希望她与哥哥同陵而葬。那封懿旨也一并葬进去吧。”
　　“好！”
　　“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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