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顾

　　许是昨天喝了酒的缘故，今早大家起的都有些迟，一个二个在床上赖过一轮又一轮，直到午餐时间才彻底到齐。

　　顶着睡眼惺忪的脸没人再有精力自己动手，于是外卖的门铃层出不穷。

　　你从我碗里夹一筷子，我从你盒里挖一勺，夹杂着不时响起的笑闹声，足以让人不用去想以后。

　　等捱过最热的正午，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向码头进发。

　　今天的活动是出海。

　　在踏上甲板后，悬浮感迅速将人包围，班长回头招呼一声，“有晕船的吗？到我这儿来拿药。”

　　小江有些迟疑地要了两粒，倒是张择有些出人意料地接过药瓶，吞下两粒后又道，“放我这吧，有不舒服的来找我。”

　　游艇飞速驶离海岸，少年在船上欢呼，被风甩出很远。

　　救生衣裹得人有些不舒服，顾驰拉拉领口的细绳，抬手压低帽檐。

　　游艇停在浅海，谢肆开始穿戴潜水设备，招呼剩下的人，“有会的吗？一起啊。”

　　可惜响应者寥寥，就连林彻都只能爱莫能助地看向他，摊手表示无能为力。

　　张择搬了个马扎坐在另一头，用力挥出一杆，浮漂随着波浪起起伏伏。

　　越来越多的人尝试下水，抱着救生圈结伴而行，顾骁临走前再次确认道，“真不去？”

　　“嗯”顾驰兴致不高，缩了缩身子道，“今天不想沾水。”

　　很快船上就不剩什么人，顾驰便搬了张矮凳坐到张择旁边。

　　“你这也不行啊。”他看着水桶里零星几条小鱼开始找茬。

　　张择并不理会，继续老神在在地望着浮漂。

　　海风吹得人有些发晕，张择瞥他一眼，掏出晕船药递给他。

　　顾驰没接，双手撑在船舷上看向海面，谁也没有再说话。

　　阳光在波浪上撒下碎金，耀眼得让人有些不忍直视。

　　女生们把三个游泳圈连在一起，躺在上面随波逐流，不时划一下水，避免离船太远。

　　顾骁趴在冲浪板上，绕着游艇漂了两圈。

　　“他在看你。”林彻停在冲浪板另一侧，甩甩头发上沾着的水珠。

　　“我知道。”声音没有起伏，动作也没有变化。

　　林彻似乎很想再说些什么，却也只是轻轻叹一口气。

　　很多事情，旁观者并不能介入太多。

　　当张择钓起第四尾两指长的小鱼时，顾驰终于失去本就不多的耐心，打算回船舱里坐下。

　　还没等他走远，身后就传来张择的呼喊，“来帮忙！”

　　鱼竿弓成一道弧线，钓线绷直了在海面上剧烈摇晃，浮漂已经完全沉入水下。

　　他仍是不紧不慢地走到对方身边，但还没等他想好该怎么帮忙，钓线另一端却忽然彻底放空。

　　“哈哈哈哈哈哈！”韩知行浮出水面，再次拽动钓线，冲船上喊道，“钓到的居然是我耶！”

　　“无不无聊啊你。”张择从地上爬起来，是少见的狼狈。

　　“下来玩！”班长对着他俩招手，“来都来了！”

　　“去么？”张择偏过头问道，被韩知行这么一闹，钓鱼的心思也不剩几分。

　　顾驰仍旧没答应，不过他在张择先前的位置上坐下，指指钓竿，“这个怎么弄？”

　　“我也不会。”张择耸耸肩。

　　虽然没有说话，但顾驰知道自己应该很好地表达了疑惑。

　　“前面都是装的”张择开始换上潜水装备，“自己慢慢玩吧。”

　　于是等他回来，水桶里那四条小鱼也不翼而飞。

　　他也不用说话就很好地表达出自己的疑惑。

　　“放生了啊”顾驰满不在乎道，“那么小，你不会要吃吧？”

　　返程时已临近傍晚，夕阳被海平面一分为二，光线也不再刺眼，温吞得如旧屋里的暖气片。

　　昨天踩过点的夜市照常开放，众人化整为零，迅速消散在人海之中。

　　半小时后，长桌上堆满各色小吃与饮料，买重的不在少数。

　　“我还是第一次在章鱼小丸子里吃到真的章鱼。”韩知行赞叹一声，竹签飞快串起两个，“那我以前吃的算什么。”

　　“包菜小丸子。”张择冷漠地从对方签上戳下一个，迅速塞进自己嘴里。

　　这一趟就韩知行什么吃的都没买，反而提回来两个硕大的塑料袋，也不知道装着什么。

　　萧逍手里捧着一碗清补凉，似乎觉得有些过甜，小声询问着文雅的意见。

　　“尝尝？”顾骁夹了个虾饺递到他嘴边，“这儿的特色。”

　　顾驰张嘴咬下，被烫得手足无措，只能无助地叼着半个虾饺呼气。

　　恶作剧得逞的顾骁心满意足地笑出声来，又赶忙端过一碗糖水算是赔罪。

　　等这一场欢宴结束，韩知行提着他的两个塑料袋冲大家挤眉弄眼道，“走吧。”

　　“好不容易来一趟海边，怎么能少了那个？”

　　木柴噼啪作响，不时有火星飞溅，韩知行又往上架了一块梨木，才退到外围坐下。

　　“可惜没有烟花”李远扬看着跃动的篝火笑道，“不然就圆满了。”

　　“这个季节哪有烟花。”顾骁轻笑一声，显得十分知足，“能找到这个我都觉得惊讶。”

　　“真想看的话我可以想办法。”一直没插话的谢肆忽然加入，张嘴就拉开了贫富差距。

　　“别”李远扬连连摆手，“游艇的钱都还没转呢，别再让学长负债啦。”

　　“没事”谢肆并不在意，“和你们出来玩挺高兴的。 ”

　　“那也不行。”李远扬说着就点开消息，在群里发送群收款。

　　几声提示音响过后，这件事也就到此结束。

　　“接下来干什么？”韩知行单手撑在膝盖上，刚过几分钟他就开始觉得无聊。

　　“躺着，聊天。”虽然这么说着，但张择选择光速把天聊死。

　　“别太记仇了你”韩知行被针对得没有脾气，“我错了还不行吗。”

　　“就这样看看天不也很好吗？”文雅已经躺下，抬手指向天际，“看，北极星。”

　　“有谁想表演节目吗？”李远扬笑着开口，视线扫过一圈。

　　可以预见的无人响应，场面一度十分死寂。

　　在一片沉默里，他若无其事地站起身道，“那我给大家表演一个。”

　　“从哪摸出来的吉他”韩知行小声吐槽，“我说他咋带个那么大一个旅行箱。”

　　李远扬试了几个音后便开始弹唱，是时下流行的小甜歌。

　　刚开始还有几分青涩，等进第一段副歌后就完全听不出来了，可以看出私下练过很多遍。

　　他绕着篝火一圈一圈走着，开始有人打起拍子，也有人跟着节奏左右摇晃。

　　一切都像是被火光迷了眼，朦胧又美好。

　　等弹完最后一个音符，他在一人身后站定，笑着开口道，“萧逍，我喜欢你。”

　　“哇哦——”韩知行最先反应过来，刚想起哄就被文雅掐了回来，只能用眼神示意：加油！

　　而另一边的看法就十分悲观，顾驰摇摇头道，“班长糊涂啊。”

　　“为什么这么说？”顾骁回过头，有些疑惑。

　　“要是表白不成功，尴尬的气氛就得一直持续到这趟旅行结束。”顾驰如是说。

　　“就像为什么戒指总是藏在甜点里而不是前菜。”张择见缝插针地补充。

　　而作为当事人的萧逍，从听到这句话到现在已经过去十九秒，依然没给出任何反应。

　　“好歹给我发张好人卡呢”李远扬调笑道，“这样我真的很尴尬。”

　　“呃”萧逍卡了一瞬，眼神里闪着无助，“你是一个好人……”

　　“到海边说吧，毕竟被人拒绝我也会不好意思。”李远扬退开几步，又回头警告众人道，“你们不许跟过来啊。”

　　他目光锁定在韩知行身上，“尤其是你。”

　　萧逍沉默地跟在对方身后，对待会要说什么还是毫无头绪。

　　先开口的还是李远扬。

　　“我喜欢你，虽然我知道大概率会被拒绝。”

　　萧逍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说。

　　李远扬没有回头，只是接着说道，“其实我是一个很卑鄙的人，所以接下来这些话不能让他们听到。”

　　“你失恋了，对吧？”他终于转过身，看向萧逍的双眼，不给她伪装的机会。

　　下意识地否认总是先于逻辑，“没有——”

　　她刚说两个字便被打断，李远扬笑意盈盈地望向她，“你说谎真的一点儿水平也没有。”

　　“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在你最脆弱的时候告白，想为自己增加一点儿微不足道的可能性。”他仍挂着笑，看起来却并不快乐，“是不是很卑鄙？”

　　“没有的事。”萧逍摇摇头，“你都亲口说出来了还算什么。”

　　“告白其实是种单向行为”他继续说道，“所以你不用有负担。”

　　“嗯”萧逍认真地点点头，“我非常抱歉的通知你，你是一个好人，谢谢。”

　　“我知道”李远扬狡黠地眨眨眼道，“现在我确认了自己的心意，你呢？”

　　话飘散在风里，她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而李远扬也不需要答案，他走向篝火，把空间让给更需要的人。

　　不过还没走两步，他又猛地回过头问道，“还能当朋友吧？”

　　“当然”萧逍小跑两步赶上，一巴掌重重打在他背上，“想什么呢你。”

　　靠近篝火，最先听到的是低沉的歌声。

　　张择换了位置，抱着他的吉他，正在唱一首已经过时几年的流行歌。

　　等他入座，刚好弹至结尾。

　　“搞什么啊？”李远扬笑起来，“弹这么好，我不活啦？早让你表演节目怎么不上？”

　　众人再次笑作一团。

　　韩知行嚷嚷着表白和拒绝都听了还有什么是他们不能听的，被李远扬以大人的事小孩子少打听搪塞回去。

　　海浪声比昨天更近，直到最后一截木料也彻底燃尽他们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海滩。

　　明天还要早起，今晚不宜熬夜。

　　小江仍是最后一个，但很快她就追上顾驰，拍拍他的肩道，“谢谢你邀请我来。”

　　顾驰只是摇摇头，示意这件事早就可以结束。

　　“所以你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十六岁女高中生的笑容终于恢复闪耀，她说：“起码我能当一个合格的听众。”

　　江际涯说完便继续朝前跑去，越过所有人第一个到达终点。

　　顾骁的目光有些犹疑，似乎想要追问又不知道该不该问，纠结快要从脸上溢出来。

　　他看向顾驰。

　　而对方只是懒懒得打了个哈欠，头都不曾偏过。

　　“今天你先洗？”

　　……

　　等顾驰也洗完，时间已近凌晨。

　　他坐在床沿，拿毛巾胡乱擦着头发，擦完也懒放回去，就这么搭在肩上。

　　顾骁看一眼表，走到他面前踢了他的腿。

　　“不说点什么吗？”他问。

　　“说什么？”顾驰有些疑惑，抬头对上他哥无奈的双眼。

　　顾骁又叹一口气，把一直紧攥在掌心里的东西递到他面前。

　　“生日快乐，顾驰。”

　　难得叫一次弟弟全名，顾骁似乎有些不习惯，眼神不自觉飘忽。

　　“知道你不喜欢人多，所以特意没告诉他们。”他又把手往前递了递，“收好了啊。”

　　掌心里躺着一枚样式古朴的平安符，带着令人安心的檀木气息。

　　正面印着平安喜乐，背面是天元寺的徽记。

　　“什么时候请的？”顾驰捏着流苏将平安符提起，“这寺可不在南明。”

　　“就拍完毕业照之后。”顾骁正收拾着外套，将衣服叠好后放到窗台上。

　　难怪那段时间天天不着家，从南明市到安河，光单程就要将近两个小时。

　　“你的呢？”

　　“一人只能请一个”顾骁笑笑，“你有就好。”

　　“不容易吧？”顾驰又问。

　　“知道不容易就好好带着”顾骁关上灯，胡乱撸了一把他的头发，“我可是一连去了七天。”

　　顾驰难得没反抗，任由对方弄乱自己的发型。

　　“虽然今天没有蜡烛，但我问林彻借来了这个”他哥变魔术般地摸出一个打火机，打着后凑到他面前，“一起许个愿吧。”

　　“今年还要许那个愿吗？”顾驰有些好笑地与他对视。

　　“当然”顾骁丝毫不害臊地念出声来，“以后每年生日都要一起过。”

　　那个从四年前延续至今的愿望。

　　从他向弟弟问出那个问题，而顾驰给他答案以后的每一年，他的愿望都是一样的。

　　——如果一定要分开，你想跟着爸爸还是妈妈？

　　——我跟哥哥。

　　火焰被轻轻吹熄，他听见黑暗里的声音。

　　“顾骁，生日快乐。”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