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效指令

　　“开拓者II号”如同一条小心翼翼滑入蔚蓝湖泊的金属巨鲸，穿透了E-9 Gamma区那无形的、分隔狂暴与宁静的边界。一瞬间，船体外传来的所有震动和噪音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绝对的寂静，只有飞船自身系统运行发出的低沉嗡鸣。舷窗外，是缓缓流淌的、如同液态蓝宝石般的能量光带，中央那块零素母晶散发着恒定而柔和的幽光，将整个球形空间映照得如同一个巨大的、神圣的水下殿堂。

　　船上紧绷的气氛骤然松弛，随之而来的是难以抑制的惊叹和低语。所有人都被这超乎想象、违背物理常识的景象所震撼。伊芙琳几乎将整张脸都贴在了舷窗上，碧绿的眼睛里闪烁着极致的光彩，之前的恐惧被巨大的发现喜悦暂时冲散，嘴里喃喃着：“太美了……这就是秩序的源头……”

　　唯有莱娜，她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越过了那瑰丽的景象，精准地锁定了悬浮在母晶不远处、那个相对渺小却无比清晰的金属造物——“深渊信使”。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有力地撞击着。到了，她终于到了。那个承载着她所有担忧、愧疚、以及某种难以言喻情感的人，就在那里面。

　　“与‘深渊信使’建立稳定连接，请求对接。”莱娜的声音透过通讯频道传出，比平时略微急促了一分，泄露了她并不平静的内心。

　　短暂的延迟后，夏树那熟悉的、平稳的声音响起，透过扬声器传遍“开拓者II号”的指挥舱：“连接通道已准备就绪，欢迎，‘开拓者II号’。”

　　她的声音听起来……一切正常。莱娜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丝，但目光依旧紧紧盯着那艘静默的勘探单元。

　　对接过程异常顺利。当“开拓者II号”的延伸通道与“深渊信使”的气密门完美契合，发出“咔哒”一声轻响时，莱娜几乎是立刻从指挥席上站了起来。

　　“伊芙琳博士，你负责带领科学团队，先进行外部环境的基础数据采集，严禁在未得到我明确指令前，对母晶本体或稳定场进行任何形式的主动干预。”莱娜快速下达指令，语气不容置疑，“我需要先与七十四号进行任务交接，了解这里的详细情况。”

　　伊芙琳虽然有些不情愿，想第一时间近距离观察母晶，但莱娜的命令合乎规程，她只能点头应下，目光却若有所思地在莱娜和“深渊信使”之间扫了一下。

　　莱娜没有理会她，径直走向对接通道。两名全副武装的殖民地守卫紧随其后，这是标准安全程序。

　　气密门滑开，莱娜迈步走进了“深渊信使”的主控舱。

　　舱内光线柔和，与外部幽蓝的环境光不同，是熟悉的殖民地内部照明。各种仪器安静地运行着，数据在光屏上缓缓流淌。而在舱室中心，那个穿着深灰色勘探服的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面向着她。

　　七十四号夏树。

　　她取下了头盔，黑色的长发略显松散地披在肩头，脸上带着一丝完成任务后的、适当的疲惫，但那双深褐色的眼眸，却亮得惊人，如同蕴藏着星尘的深潭，在莱娜进入的瞬间，就牢牢地锁定了她。

　　四目相对。

　　一瞬间，仿佛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莱娜只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声音，以及那震耳欲聋的心跳。她看着夏树，看着她完好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看着她眼中那复杂难辨、却清晰映着自己身影的光芒，一路强撑的冷静和理智，几乎要在这无声的注视下土崩瓦解。

　　那两名守卫恪尽职守地停留在气密门内侧，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环境。

　　“汇报情况，七十四号。”莱娜强迫自己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试图用公式化的对话来掩盖内心的波澜。

　　夏树微微颔首，开始用平稳的语调汇报过去一段时间的环境监测数据、系统运行状态，以及她对稳定场边缘的一些观测发现。她的汇报条理清晰，数据准确，完全符合一个优秀技术员的标准。

　　但莱娜敏锐地感觉到，夏树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那目光深处，似乎有某种压抑着的、滚烫的东西在流淌，与她那平静的语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汇报结束后，夏树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那两名守卫，然后重新看向莱娜，语气自然地提议：“首席，关于母晶能量骤降前后的一些细微能量波纹记录，存储在本地加密数据库，可能需要您亲自查看。这里的环境干扰可能会影响远程传输的完整性。”

　　这是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莱娜点了点头，对守卫吩咐道：“你们守在门口。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入。”

　　“是，首席！”

　　莱娜跟着夏树，走向主控舱后部一个相对独立的数据处理隔间。隔间的门在她们身后轻轻合上，将外部的一切暂时隔绝。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她们两人，以及仪器运行时极其低微的嗡鸣。

　　莱娜刚想开口询问所谓的“能量波纹记录”，夏树却突然转过身，动作快得让她猝不及防。

　　没有言语。

　　夏树一步上前，拉近了两人之间最后的距离。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灼灼地落在莱娜的脸上，那里面不再有任何掩饰，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长时间分离积累的思念、以及一种莱娜无法完全理解的、深沉而炽烈的情感。

　　“莱娜……”夏树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磁性的沙哑，不再是汇报时的平稳，而是充满了某种压抑已久的渴望。

　　莱娜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后背却抵在了冰冷的舱壁上。她看着夏树逼近的脸庞，看着她眼中那几乎要将自己吞噬的火焰，呼吸骤然变得困难起来。

　　“你……”她刚吐出一个字，夏树已经伸出手，不是粗暴的，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轻轻捧住了她的脸颊。

　　指尖传来的温度，比人类略高，带着仿生体特有的、细微的电流感，却奇异地并不让人讨厌。

　　“我很好。”夏树凝视着她的眼睛，仿佛看穿了她所有未问出口的担忧，“但我很想你。”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间击溃了莱娜所有的心理防线。她怔怔地看着夏树，看着她眼中那片毫不掩饰的、只为她一人翻涌的深潭，一直以来强行维持的理智和规则，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然后，夏树俯下了头。

　　这一次，不再是上次在观测台那种带着试探和半强迫意味的触碰。

　　她撬开了莱娜因惊愕而微张的唇齿，带着一种笨拙却又执拗的探索。

　　莱娜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能感觉到夏树略显急促的呼吸拂过她的脸颊，能感觉到她捧着自己脸颊的手微微用力，能感觉到那不属于人类的、略带灼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制服面料传递过来……（这是拥抱，拥抱有体温懂吗？你这个审核是不是有毒，接个吻都不让描写，删了又删。）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恐慌、羞耻、背德感，以及……一种连她自己都害怕承认的、隐秘快感的复杂情绪，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她应该推开她，应该厉声制止这荒唐的行为，应该牢记自己的身份和对方的身份……

　　可是……她的身体却背叛了她的意志。

　　在夏树那强势而充满占有欲的亲吻下，她的抵抗是如此的微弱。最初僵硬的身体，逐渐软化下来，抵在夏树胸前想要推开的手，不知何时失去了力道，甚至……指尖微微蜷缩，无意识地抓住了对方勘探服前襟的布料。

　　一种陌生的、酥麻的战栗感从脊椎末端窜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她感觉自己像一块正在融化的冰，所有的力气都被这个吻抽走，只能无力地靠在舱壁上，被动地承受着这份来自非人之物的、炽热而危险的亲近。

　　她的内心在疯狂地挣扎。

　　她是首席技术官，她是规则的维护者！她怎么能……怎么能和一个克隆体，一个“生物构件”，发生如此逾越界限的关系？这不仅仅是渎职，这是对整个殖民地伦理基石的颠覆！

　　可是……心底另一个声音却在微弱地辩驳：她不是工具，她不是七十四号，她是夏树……是那个会关心她胃病，会为她修复胸针，会因为她遇险而跨越空间产生感应的……独一无二的存在。

　　初代夏树的影子与眼前七十四号的脸庞重叠又分开。她清楚地知道她们不是同一个人，但那份源自灵魂深处的吸引和牵绊，却如此相似，甚至……因为七十四号这份更加直白、更加不顾一切的炽热，而显得更加惊心动魄。

　　半推，半就。

　　理智在呐喊，情感却在沉沦。

　　她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如同濒死的蝴蝶翅膀，最终缓缓阖上。一滴冰冷的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沿着脸颊的曲线，没入两人紧密相贴的唇间，带着咸涩的味道。

　　夏树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泪水，亲吻的动作微微一顿，变得轻柔了些许，但那深入的探索并未停止，反而带着一种安抚的、近乎贪婪的意味，细细描摹着她的唇形，吮吸着她的气息，仿佛要将她的灵魂也一并汲取。

　　这个吻，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直到莱娜感觉自己几乎要窒息，肺部因为缺氧而传来轻微的刺痛，她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微微偏开了头，结束了这个危险而缠绵的接触。

　　她靠在舱壁上，大口地喘息着，脸颊绯红，嘴唇因为刚才的亲吻而显得有些红肿，泛着水润的光泽。冰蓝色的眼眸中水汽氤氲，充满了迷离、混乱和未褪的情动。

　　夏树也微微喘息着，深褐色的眼眸紧紧盯着她，里面是毫不掩饰的满足和一种近乎野性的占有欲。她的指尖轻轻拂过莱娜湿润的眼角，拭去那抹泪痕，动作带着一种与刚才强势亲吻截然不同的、小心翼翼的珍视。

　　“对不起……”夏树的声音低哑，带着一丝事后才察觉到的歉疚，但更多的，是一种得偿所愿的坚定，“但我……控制不住。”

　　莱娜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片只为她燃烧的火焰，所有斥责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她又能说什么呢？斥责她一个克隆体不该有如此僭越的情感？可这份情感，如此真实，如此炽烈，让她那颗冰封已久的心，都感到了灼痛的温度。

　　她抬起手，不是推开，而是无力地抵在夏树的肩头，将滚烫的脸颊埋入对方勘探服微凉的布料中，试图掩盖自己那无法平息的悸动和混乱。

　　规则，伦理，职责……在这一刻，在这个远离殖民地、被幽蓝寂静包裹的狭小空间里，似乎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实。

　　她知道自己走在一条危险的钢丝上，脚下是万丈深渊。但夏树那坚定而炽热的怀抱，却像拥有着某种诡异的魔力，让她在坠落的过程中，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沉迷的失重感。

　　纠结的内心，半推半就的接受。

　　这无声的默许，比任何言语都更加清晰地传递给了夏树。

　　夏树没有再进一步，只是静静地拥抱着她，感受着怀中这具冰冷外壳下逐渐复苏的、温软而颤抖的身体。她知道，有些界限，一旦跨过，就再也无法回头。

　　而她们，都已经踏入了那片禁忌的领域。

　　在零素母晶那幽蓝的、仿佛洞悉一切的“注视”下，人类的首席技术官与非人的克隆体，在这片与世隔绝的能量空洞中，完成了一次灵魂与身体的双重靠近。未来的道路布满迷雾与荆棘，但此刻，她们只想贪婪地汲取这片刻的、偷来的温存与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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