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日月星——玄月融焰（上部）

　　六月的风裹着热气钻进走廊，香樟叶被吹得沙沙响，连地上的影子都透着晃眼的亮。体考结束后，操场的喧嚣像被抽走了大半，连蝉鸣都显得空旷了些。教室终于有了该有的样子：课桌上的书本垒得高了，习题册也翻得卷了边。课间往外跑的人少了，要么埋着头在草稿纸上演算，要么凑着耳朵低声讲题，这一切都有了初三的压抑。

　　林夏的指尖在习题册边缘蹭了蹭，卷边的纸页划得指腹发痒。她盯着黑板上“距离中考还有13天”的粉笔字，那数字像是提醒，把春节时大人的话都推到了眼前。那些话嗡嗡的，一直都有声音，最近越来越响。眼前忽然又浮出上星期小卖部门口的画面——敏敏站在那级磨平了边角的水泥台阶上，白T恤的领口被风掀得轻轻晃，牛仔裤的裤脚卷到脚踝，帆布鞋底沾着点尘土。

　　“夏夏，你现在成绩怎么样？”敏敏刚从小卖部台阶下来，手里攥着袋面包。她笑起来眼尾有浅浅的卧蚕，路过的男生下意识放慢脚步，女生也笑着跟她招手——她总这样，亮得像夏日的光。以前她们一起分火腿肠，传歌带，好得像影子黏着影子，可转班后隔着教室，碰面渐渐变少了。此刻她眼里的热乎劲儿，倒让林夏指尖有点发僵。

　　“我现在成绩还可以，中考想去县一中。”敏敏把手里的面包塞给她，指尖温温的，“你得加油啊，咱们一起考到县一中。到时候我们在学校外面租个小房子，我们一起住，还和以前一样好？”

　　林夏喉间动了动。转班后明明疏远了些，敏敏却还记着“一起”，她忽然有点愧疚——她们曾天天黏在一起，放学路上的影子都挨得紧紧的。可就算那样形影不离，心底最深处的话她也从来没对敏敏说过。转班后遇到陈琳才知道，原来有人能接住她所有没头没尾的心事。敏敏对她那么好，她却把好多话说给了后来的陈琳。这种对比像根细针，轻轻扎了下。手里的面包袋被捏出褶皱，她望着敏敏，心里悄悄浮起点说不清的愧疚。

　　“好啊，我加油，到时候我们一起。”她笑着应，却悄悄攥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发白。阳光把敏敏的影子拉得很短，落在林夏的白球鞋上像块暖融融的光斑，可她心里清楚，这声“好啊”多轻飘——家里大人的话像块石头压着，她哪有资格说“一起”，不过是怕扫了敏敏眼里的光，才虚虚地应了。

　　林夏的指尖还停在习题册那页没动，卷边的纸被她捻得更皱了。窗外的香樟叶又被风掀起一阵响，后颈忽然有点发紧——斜后方的陆晨没翻书，也没动笔，那道目光就那么落过来，又稳又亮。她没回头，指尖无意识停了停，随即又捻起纸页。窗外的风还在刮，香樟叶沙沙响着，把那点没说破的注视，轻轻盖了过去。

　　思绪没抓住，忽的就飘了。

　　自从寒假那个飘满油香的对话后，林夏在学习上就再没定过神。有时能闷头做好久的题，草稿纸划了好多页——那是心里那点少年人的傲在撑，总觉得“靠自己也能走出去”；有时对着课本发半节课呆，连笔都懒得碰，让她总在“要好好学”和“考不考都无所谓”里晃。

　　她无意识地把视线从黑板挪开，落在前排——陈默的白衬衫后领微敞着，脊背绷得很直。

　　白衬衫后领的褶皱晃了晃，像突然扯动了什么——她忽然想起冬天最冷的时候，两人在课桌上数分数的样子。陈默用笔在草稿纸上划：“我语文顶多90，数学能冲115”，那时他还在笑，说英语准备放弃了，物理和政治好好冲一冲，县重点还是有希望。林夏的笔尖无意识在纸页上划了道歪线，像没画直的分数线。

　　现在呢？自从英语换成徐老师，班上同学的英语成绩都进步了，他更是明显，重点中学的名额该稳了。她盯着那道线想，要是自己再努力点，说不定就能跟上他的脚步——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陈默此刻绷直的脊背撞散了。他后背的线条硬邦邦的，像在两人之间竖了道墙。

　　“考上又怎样呢？”她对着空白的习题册出神，刚才那点往上提的劲，突然就又泄了。香樟叶在窗外响，她的心思也跟着晃，像被风卷着的纸，一会儿飘向“在一起”的暖，一会儿坠进“原来他也不过如此”的凉。敏敏递面包时眼里的光说着“一起考县一中”的话还热乎，家里大人的话却像大石头压在身上的沉。

　　暖的、凉的、好友的期盼、家人的安排……全缠在一块儿。她把卷边的习题册往桌上按了按，指腹蹭过皱巴巴的纸页，像在摁住那些晃来晃去、抓不住的念头。

　　香樟叶被风掀得更急了点，像在催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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