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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雪
肆意张扬的雪如倾泻的鹅绒，笼罩了整座皇城，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特有的清冽而干净的气息，寂静的宫道传来沙沙作响的脚步声，裹在白狐裘斗篷里的沈惜卉步履匆匆，身影模糊在纷飞的雪中。
漱玉堂里出现了久违的欢声笑语，腾风时刻关注着火炉，势必要让今日屋内无半点寒意。
“生辰快乐！承煦哥哥！”
沈惜卉笑着将装有香囊和剑穗的囊袋递给他，这都是自己花了好大功夫做的，从选材到纹样再到一针一线，无一不用心，只愿他能忘掉之前那个香囊。
“多谢！”
三皇子身着一件玄青色云纹锦锻圆袍领，领缘处的银狐毛更衬得他面如冠玉，浅淡的笑意渐渐变浓，嘴角不自觉扬起，视线落在手中这留有余热的生辰贺礼上。
今日天冷飘雪，沈惜卉本想差人来送贺礼，又想着亲自要回之前那个香囊，午睡醒后便也不顾着春娘的唠叨踏雪而来，索性她穿得厚，手脚也暖和。
本想开口要回香囊，见三皇子正欢喜着，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三皇子将她的鎏金蝴蝶纹手炉里添了炭，又递给她一双貂皮手套。
他的生辰竟还给她备礼？
想来是少有人亲近的缘故，也是，皇上公务繁忙又有其他嫔妃皇子围绕，想到这，沈惜卉眼眶泛起一层水光。
三皇子见她如此神情，在内心叹了口气，眉眼微微上挑。
“想不想打雪仗？”
啊？原来是想要打雪仗才给她的手套，一双微微湿润的杏眸里充满了好奇与惊讶，而后又化为兴奋和欣喜。
“想！”沈惜卉快速将手套收好，端着手炉随着他一同出了屋。
门帘掀开的一瞬，寒风袭来，本想一同去的腾风又缩回暖炉旁，看着三皇子与郡主并排的身影，这样的画面重复过太多次，他已然习惯。
只见沈惜卉领着三皇子往慈宁宫走，到转角处叮嘱他在此等候，自己便去了慈宁宫门口。
本在训斥宫人有些不悦的掌事嬷嬷，看见沈惜卉不自觉脸上浮现出笑意，本以为她是来向太后问安的，便又拿出常用的话来堵着。
“这是给嬷嬷您的，上次交谈便觉嬷嬷亲切，无贵重物品相赠，惜卉女红拙劣，还望嬷嬷不要嫌弃。”
说罢，沈惜卉从袖子里拿出绸质围脖给掌事嬷嬷，上次便见嬷嬷领口处无围脖，起风时脖子忍不住缩了缩，正好还余些布料可做来赠予嬷嬷。
嬷嬷连连道谢，沈惜卉很自然地问候太后近况，又与嬷嬷说了几句家常话，便匆匆离去了。
直至沈惜卉的身影在飘雪中变得模糊，掌事嬷嬷眉眼的笑意仍是未停，那做工精巧的围脖系在衣领里，倒是十分保暖。
目睹这一幕的三皇子，神色虽是淡淡的，内心却掀起波澜，只觉自己领口的狐毛也并不温暖亲肤，便也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沈惜卉见状差点没忍住笑，冷不丁将围脖递给三皇子，又说着给他的内里还添了些棉，做工繁复些，更是暖和。
去演武场的路上，沈惜卉觉着雪中踱步别有一番滋味，眼前的碎琼乱玉满含着“瑞雪兆丰年”的希望，让人不禁期待新的春日。
三皇子的嘴角那越发清晰的笑意，化作轻快的步子在雪中留下一个又一个脚印。
坤宁宫门口，四公主与五皇子正堆着雪球，见熟悉的身影掠过，连忙跟了上去，身后的侍从也加快了脚步，寂静宫道上沙沙作响的脚步声格外清晰，沈惜卉与三皇子注意到了他们。
得知三皇子生辰想打雪仗，五皇子兴致勃勃又差人请其他皇兄，一旁沈惜卉和四公主见三皇子并无不悦，便也吆喝着大家一同去。
银装素裹的演武场，比宫道更为宽阔，颇有“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的感觉，静谧的雪景仿佛让一切都变得纯净起来，几只红项白鹤在雪中踱步，留下细碎的爪印。
一行人来到演武场，倒有些不忍踏足这一片洁白之中，直至五皇子团起的雪球砸来，众人在嬉笑声中追逐起来。
五皇子无差别地朝人扔着雪球，虽穿着厚锦袍行动却十分利落，用手刨起积雪便向前掷出，爽朗的笑声在演武场蔓延开来。
四公主裹紧斗篷躲在沈惜卉身后，将雪球在掌心捏得紧实光滑些，沈惜卉手速很快地接过四公主的雪球扔向他人，被连连砸中的二皇子也来了兴致，加入这场酣畅淋漓的雪仗之中。
大皇子看着弟弟妹妹玩得正欢，也不好说自己早些回殿，便自顾自堆起雪球，谁料，三皇子团起一个大雪球扔来，隔着斗篷感觉到后脑勺一震，于是也不再顾着是否幼稚，抄起雪球向前投掷。
“小心！”
四公主推开沈惜卉，躲过了一个雪球，还未来得及扔出手中的雪球，五皇子和二皇子捧起的一大捧雪朝着她们洒来，雪花如天女散花般落下，钻进四公主的脖颈。
那一瞬间沈惜卉只觉被谁拉着，她欲摆手却反倒顺着那力量一同倒了下去，睁眼发现和三皇子一同躺在了雪地里，隔着斗篷只觉雪地十分柔软。
听到四公主的喊叫声，沈惜卉起身连忙将她颈领的雪拂去。
“惜卉，是你送的围脖救了我！”雪落在围脖上，四公主倒没有感觉太冷。
五皇子也将衣领处的围脖扯出些，问着沈惜卉是不是亲手做的。
“当然啦！给你们每人的围脖都是我亲手做的，我的围脖是春娘给我做的。”
三皇子扬起的嘴角又微微恢复入场，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自己本该想到的，现下倒显得有些庸人自扰了。
沈惜卉见众人都玩得累了，便说着去一旁亭廊下坐着赏雪。她的脸像熟透的樱桃，额角与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长而密的睫毛上沾了几片雪花，此刻已融成细小的水珠，宛如泪钻，衬得眉眼更加清亮。
尽管发丝滴水、披风润湿，每个人红扑扑的脸上尽是笑意，眼里闪烁着喜悦。
雪花随风轻盈地飞舞着，看着这漫天雪景，大皇子忍不住感叹道：“未若柳絮因风起，古人形容之精妙，令人艳羡不已。”
二皇子与五公主也忍不住感叹此句的形象生动，沈惜卉觉得此句绘出雪地轻盈飘舞之态，可若说形象感，“撒盐空中差可拟”倒更具体。
还记得在将军府的时候，一次春娘在厨房做饭，沈惜卉非要缠着春娘玩，结果不小心打翻了盐罐，盐粒扬起的时候，她像是看到晶莹细小的雪花纷飞。
直至书中所学此句，深有共鸣，那时教书先生剖析着更具诗意的另一句，只说这句失了些韵味。
于是沈惜卉轻声提了一句：“大家见过随风的柳絮，可有见过盐洒空中的样子？”
众人摇摇头。
“那只有去盐场看了，不知洒向空中是否如下雪一般。”五皇子笑着看沈惜卉，觉得她的想法新奇有趣。
“我见过。”
沈惜卉不自觉看向三皇子，眼里闪烁着期待，其他人也有些好奇。
三皇子记起同样是在雪天，娘亲病重时想为父皇做莲藕牛腩羹，结果拿不稳盐罐将盐撒了出来，当时眼前纷纷扬扬的盐粒，就如这密密的雪。
“我之前在厨房误洒盐罐，盐洒空中就如眼前之景，与诗中所说那样。”
“想来庄老先生说的品诗各有所感，果然是因人而异。”大皇子不禁感叹道。
沈惜卉点点头，最贴近自己生活场景的诗句便觉着更具体，所谓的哪句更生动，应当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欣赏领悟古书中的见解，保留自己的想法与体会，跟随自己的内心，才能做到“品诗各有所感”。
三皇子竟与她有如此相同的经历，倒也觉得十分有趣，不知他是否也被训斥过于浪费，然后小心地拾起盐粒呢？
想到这，沈惜卉嘴角不自觉勾起笑意。
此时，侍从上前提醒着二皇子回宫，二皇子将披风系好，面露苦涩。
“希望你们的这一天能晚些到。”
看着二皇子消失在雪中的身影，众人的好奇与疑惑中，大皇子小声说起章贵妃在考虑二皇子的婚姻大事。
“议亲？”
沈惜卉眉眼微微上挑，又想到旭国男女十五岁便可议亲，二皇子已年满十七，便收敛了情绪。
“说体面些是议亲，实际是将一生情爱作为赌注，不过人生之事十有八九不如意，二弟能遇到有缘之人是再好不过。”
大皇子颇有感触，他也不知自己的赌约何时会来。
“大皇兄此言差矣，我们能自己下注吗？”
五皇子嘴角虽扬起，那如墨的眉眼却十分平静，与此前嬉闹的形象大有不同。
“那你们都愿意接受……这样的赌约吗？”沈惜卉小心翼翼地问着。
雪渐渐小了，那茸茸的雪花不紧不慢地飘落，可她们一行人却不似雪仗时那样欢乐，仿佛这雪花一片又一片地压在心头。
“你看看坤宁宫的装潢布置，我们的衣着吃食，样样气派精致。”
五皇子的语气戏谑，唇边噙着一丝略带无奈的笑意。
“所以，无论是困于宫内亦或是早早成亲……我们都只能自愿承受。”
大皇子说完，拍了拍五皇子的肩膀，摇摇头叹息着。
这一刻，十几岁的少年仿佛已褪去稚气，那略显成熟的语气仿佛在无声地告别。
沈惜卉也有所触动，他们早已知晓，却也只能接受。
这些权势地位是令人艳羡的珍宝，同时也是桎梏的枷锁。
四公主无奈地点点头，倚着沈惜卉，她不去想这些让自己烦心，盯着眼前之景放空发呆。
此时大皇子的目光看向三皇子，沈惜卉也忍不住抬眸。
三皇子那双总带着疏离的眸子，此时仿佛被雪色浸润，只见他平静地开口道：“倘若还未到必须要用婚事来牺牲的地步，我会尽力为自己争取。”
他想，与所愿之人共度此生，方能不负日夜。
沈惜卉只觉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星光，语气虽是淡淡的，仍能感受到那一份坚定。
端着只有微微余热的手炉，沈惜卉觉得气氛有些伤感，如同冰雪拂面，让人有些想要躲进暖融融的棉被里。
她思索着转换话题，这时，五皇子开口了。
“哎呀，这有什么的，潇洒一日是一日，不过我和阿姐每日被母后抽查功课，倒没你们潇洒。”
“抽查功课有何难？几位外出历练的皇子更为辛苦些，而且我所学诗文、书法、账目、点茶……所学比你更多呢！”
“是是是，沈惜卉最是艰苦好学！”
“承……五皇子你！”
这个承瑾，总知道如何能一句话点燃她的怒火，明明她所学比他更多啊！况且管家之事十分琐碎，光是账目便大有考究，关乎整个家庭收支明细，要想打理得井井有条得颇费心思。
仍记得在沙场管兵自如的阿娘，也抱怨过账目难理是个苦差事。这样一想，沈惜卉越发钦佩春娘，对耐心学着管账的女子也抱有敬意。
见俩人又要争论起来，大皇子便说着“时辰不早了得回宫用膳”，四公主见状赶紧拉着五皇子走。
三皇子欲送沈惜卉，只见她摆摆手：“雪路难行，尤其是漱玉堂门前宫道还未被宫人清扫，你快些回吧！”
似是想起了什么，沈惜卉那如粉霞扫就的脸上，洋溢着淡淡的温柔。
“生辰快乐！记得给自己煮一碗长寿面！”
他露出喜悦的神情，那喜悦是从内而外，层层漾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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