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合欢

　　合欢昨日喝酒时，就想着今日醒来该头痛了，因为以往她偷偷喝酒时就是这样。所以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浑身舒爽时，她还觉得自己酒量好了。全然不知昨天夜里她被宴归灌了大碗的解酒汤。

　　她起身后在自己床边发现了个素色的手帕，帕子里包着几颗还未长成的桃子。她也不知谁放的，也没在意，就放在了一旁。

　　昨日喝酒的事情不是她起的头。先是林先生觉得太久没看她练字了，来抓她去书房练字，恰好皇后来找她，便把她从书房里救了出来。哥哥恰好忙完医馆的事情，来替她诊脉。然后皇后就开始招呼他们到院里喝酒了。

　　陵游拦了一会说不让她喝，但她闻到酒味实在是太想喝了，就可怜兮兮地看着皇后。皇后见她这样子，马上就心软了，还替她说情。“就只喝几口，不碍事的。”话都到这份上了，陵游也不拦着了。但是确实她只喝了几口，皇后也不让她喝了。

　　许是太久没喝酒了，不过几口她就面红耳赤，坐地东倒西歪。她只隐约记得是谁把她抱回了房里，然后她便沉沉睡去了。

　　合欢梳洗完，又照例去找皇后一起吃早膳了。所以在皇后处看到宴归时，她很是吃惊也很开心。她欢呼雀跃地跑到他跟前，“殿下，你回来啦！”但宴归却突然低下了头不看她，似乎不想搭理她，只轻轻“嗯”了一声又继续喝粥了。她很是不解。

　　以往欢声笑语不停的早膳时间，现在却一片沉默。因为宴归的冷脸，合欢也没有出声。皇后只是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们，也不出声，寓木就更不用说了，平时就少出声。整个房间里只有碗筷轻轻碰撞的声音。

　　合欢觉得这简直是煎熬，好不容易熬到宴归放下碗筷，以为他要出去了。皇后却把她也赶了出去 “我看你们俩这憋着话的样子实在不痛快，你们回去吧。”

　　合欢于是艰难地挪着步子跟着宴归到了他院里的书房。

　　合欢一进门就憋不住话了，小心地试探着问道，“我又做错了什么？”她这一个月确实做了挺多出格的事情，也许宴归知道了。但她不确定宴归知道的是哪件，得先问清楚。

　　宴归一时更不知道如何回答，他不是不想搭理她，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对她而已。昨天夜里，他做了许多旖旎的梦，梦里全是她的身影。

　　“你没有做错什么。”宴归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别处说道，他觉得有些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合欢听到这话松了口气，“那你为什么不理我？”但依然锲而不舍地追问道。

　　“是我有些累了。”他只得胡乱说了个理由搪塞她。

　　“真的？”她皱着眉头打量着他，发现确实他眼皮底下又一圈淡淡的黑影，顿时有些心疼，“那你先好好歇息，我出去了。”说着，就准备往外走。

　　“这一个月你跟母亲处得如何？”

　　合欢一脚已经跨出了门，听到这话又退了回来。“既然你问了，我得好好跟你说说。”说着，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然后就坐下了，一副要干一番大事的样子。

　　“木姐姐一向女工做的很好，本来她也自己做的好好的，但是母后不知怎么突然来了兴致，说也要跟着学，还去找了个厉害的绣娘。那绣娘比林先生还严厉，每天就盯着我们三个人，尤其是盯着我。但奈何我怎么都学不好，手都不知道戳了多少洞了。喏，你看！”她把手摊开给宴归看，一脸无辜。“还有，白日里跟绣娘学就算了，晚上我还要练字应付先生。先生也是半点情面不讲的。”说到这，她还长长地叹了口气。

　　当然，这是实话，不过只是部分实话。她隐瞒了自己还每天出府的事情。起初医馆要帮手时，她就上午在皇后那里，午后偷偷去医馆，到了夜里才熬着夜练字。后来医馆的孩童们都好地差不多了，她也就不用去了。她又开始了上午在皇后那里，下午练字，晚上说要早睡然后偷偷出府。

　　她在外结识了几个新朋友，杨姑娘和柳姑娘。她们是姐妹，名字也有趣，一个叫杨柳，一个便叫柳杨。两个姑娘是她在医馆认识的，那时她谎称是艺馆的人，却不知她们俩就是艺馆的人，但没有拆穿她，三人遍慢慢熟识起来。这几日合欢跟着两位姑娘，已经走遍了城里的戏院茶楼饭馆。

　　杨柳姑娘说戏院要上一出新戏，叫《绾青丝》，是逐尘先生写的新本子。据说逐尘先生是秦国远近闻名的大家，他写的戏大家都爱看，只是没有人见过他真容。

　　合欢早已和杨柳姑娘约好了今日一起去看，却不曾想到宴归回来了，心里也着实忐忑了一会，不知道晚上还能不能出去。不过他既然回来了，兴许自己可以少受点罪。

　　“殿下，既然你回来了，我也没做错什么，以后能不能每日找个理由到母后那里去找我，早膳后半个时辰去就行。”合欢试探地问道。

　　宴归听到这话，终于笑了一笑，“你就那么不喜欢做女工吗？”

　　“唉，那针太小了，看地我头疼眼睛疼。”她又叹了口气，然后又用期盼的闪着光的眼睛看向宴归，“可以吗？”

　　“好。”宴归觉得一股暖流沁入肺腑，原来自己也是会被她依赖的。合欢看到他弯起的眉眼和嘴角，有片刻的惊艳。

　　“那你也得为我做一些事。”宴归说道。

　　“什么？”合欢腹诽这个人怎么那么小气，让帮个忙还要讨价还价。

　　“母后既然在这，以后我每日晚膳就到你院里吃，不然她会念叨的。”宴归自欺欺人地说道，他明明知道皇后根本不会打探这些。

　　“也是。”合欢想了一会答应了，然后就哼着曲出去了。

　　之后的日子，宴归说到做到，每天吃完早膳半个时辰就去皇后屋里，前几日还需找借口说先生找她练字之类。过几日，只要看到他去了，皇后就一边惋惜说今天又没绣多少，一边心里暗喜着让合欢走了。

　　而合欢也每次在晚膳时分迎来宴归。起初她还不适应有些拘谨不敢吃多，只一顿饭后就放开了。只不过她觉得这人真是麻烦，挑食地很。不许有姜片，不许有茴香，吃肉不许有杂碎，吃菜还需得新鲜。自从他来这吃晚膳，小厨房都忙碌许多。合欢不想惯他这性子，偶尔偷偷往他菜里加些他不爱吃的，他好似也发现不了。

　　挑食也能忍，最烦人的是他总不爱说话。合欢起初也不说话，憋了几天后实在憋不住了，就开始絮絮叨叨地说今日做了什么，今日练字怎么样，这个菜怎么样。宴归也只是偶尔听着她的话点点头回应，也不多说。直至后来合欢磨着他，一定要他先说今日忙了什么才能吃饭。他这才逐渐地能跟合欢搭话了。

　　当然，这是后话。

　　当天晚上，合欢还是想办法出了府。

　　她借口说今日累了，要早点睡，又说最近睡的浅，让嬷嬷不必伺候了。等到院里没有动静了，她才悄悄出了府，到医馆杨柳姑娘碰面，换了衣裳带上面纱，三人一起到了戏院。

　　《挽青丝》这故事也精彩，是讲一个卖艺的女子和一个世家公子的爱恨。女子本来生性豁达，不畏权贵，公子也不畏世俗，二人惺惺相惜互为知己。可惜最终公子还是为了守住自己的家业，舍弃了女子。最终两人都各自凄苦相思一生。

　　戏本并不新奇，但是戏班的人演的好，每一幕都曲折婉转动人心魄，念□□彩，唱曲动人，看得合欢入了迷。

　　等合欢回过神来，她看见杨柳姑娘在跟一个男子说话。合欢认出来那就是当日在医馆和寓木说话的男子，那男子也认出了她。所以杨柳姑娘引荐他们时，她有些慌乱，但想着这么久都没在宴归身边见过这个男子，应该不碍事。况且，她现在用的还是个假名“莫竹”，莫是母亲的姓，当时杨姑娘问她姓名时，不远处恰好有株竹子。

　　林谋问她们觉得这戏如何，三人都各自夸赞了一番，只是合欢又补充说，“结局不该是这样的。”

　　林谋满是惊奇地看着她，问为何。

　　“女子本就是豁达之人，珍视眼前，不执着于过往。她爱那公子是尊于本□□地轰轰烈烈，若不爱了或者分开了，也一定是走的潇洒，就算还有念想，也不会凄苦一生的。人生相逢一笑，爱便全心全意爱，放下便放下，何苦那么多执着呢？”

　　林谋听到这话，心中一震，这结局本就不是他以为的结局。他一直以为这是世俗的结局，是世人爱看的结局，却不想一个小姑娘，几言几语就道尽了这戏中的真谛。是以后来，林谋总爱跟合欢探讨逐尘先生的戏。他觉得，这小姑娘年纪轻轻却总是能看得通透，一语中的。

　　后来一段时间，合欢照旧经常在晚上出府。

　　大多时候她会去戏院，但凡有逐尘先生的戏，她就能在戏院遇到林谋。林谋也很是喜欢和她探讨，两人总是聊地投机。她总能感觉到林谋谈到戏时那炽热发光的眼神。林谋还问她有没有意愿去唱戏，说自己可以引见，还不止是问了一次，问了许多次。

　　“我虽没见过莫姑娘的脸，但想着莫姑娘应该也是个美人。脸上只是有伤疤而已，不碍事的，涂点脂粉盖住就好了。相信我，若你去戏班，假以时日，一定能做个台柱子的。”他的语气诚恳地很，似乎只要合欢一答应，就能做个台柱子了。

　　合欢次次都笑着拒绝了，毕竟莫姑娘的身份是脸上有伤疤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家里管教很严，不能轻易外出，且得按时回去。

　　有些时候她会跟杨柳姑娘去艺馆，杨姑娘的舞柳姑娘的琴她都喜欢。她也认识了艺馆里其他的姑娘，作为一个从小就在艺馆里厮混的人，合欢觉得这里亲切。

　　合欢还跟杨姑娘学起了舞，她原本从小就有在艺馆学，在这里学起来也是毫不费劲。杨姑娘见她学的好，多次提出让她去登台。合欢百般推脱，时刻记着自己对外的身份，说家里不许，坚定不移。

　　就这样，有小半月合欢每日早早入睡，偶尔偷着跑出府。早晨时总是顶着睡眼朦胧的眼睛去找皇后吃早膳，下午又要忙于练字，整日都满脸疲惫哈欠连天。这终于引起了皇后的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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