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手金鱼

　　于宵坐在半身镜前，程今游绕到他身后，给他打上一条墨绿色的领带。
　　再抬头时，镜中人已变成了汪晓成。

　　“要快些了，预约的时间要赶不上了。对了，妈说你昨天晚上一直没回来，你做什么去了？”
　　“见一个来北城的朋友。”
　　汪晓成眼黑一晃，从镜子里盯过去：“谁？”
　　“你不认识，上次喝酒那个。”

　　汪晓成拿起口红，细细涂抹：“怎么不请他来家里坐坐？我见见你的朋友，也是好的。”
　　程今游笑笑：“下次我问他。”

　　汪晓成一向是很胆小的。

　　小时候他贪玩，掉到河里差点淹死，从此吓破了胆，再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爸妈叫他读书他就读书，老老实实地地做中等生，爸妈叫他工作他就工作，老老实实地打工挣钱，爸妈叫他结婚……他受不了了，从家里逃出来，这才遇到了程今游。

　　他刚遇到程今游的时候，连和她说几句话都心跳加速。就因着这几句话，程今游铁了心地把他往那纸醉金迷的圈子里送。
　　那时他还是干干净净一张白纸，什么都不懂，就知道一个劲地乱撞，结果处处碰壁，再热的血都凉了。

　　就在这个时候，某导演给他递了个橄榄枝。
　　他原先是不肯的，但说到底他就是个小县城出来的，要一层层往上爬，什么媚态都得摆出来。
　　就算他现在半只脚踏进顶流，这件事也都守口如瓶着，一个字也不敢讲。
　　只是自那件事之后，他连洗澡都不敢看自己下半段身子，更别说其他的了。

　　纵使他觉察到程今游所说的“朋友”与她的关系非同一般，也只好把委屈往肚子里咽，毕竟是他先叫清白决堤。
　　驱动他们走下去的，不是爱，是习惯。

　　可他自问，真的已经很努力地在维持这段感情了。

　　“好了，你自己看看化得怎么样，大帅哥？”程今游一拍手，收拾起东西。
　　汪晓成用自己好几年演戏的功底，抿出一个自然的笑，可就在这时，他鼻翼微动，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喷嚏。
　　程今游打趣道：“好了好了，知道大帅哥是说你的，你也不用那么大反应吧？”
　　他尴尬地揉揉鼻子，挽起程今游的手。
　　“好看，走吧。”

　　今天算是汪晓成给她补过的纪念日。
　　虽然纪念日当天没赶上，但有这份心也是好的，她也不忍再苛责。

　　“还没问你准备带我去哪呢。”
　　“溜冰。”汪晓成一边转方向盘一边解释，“我记得你之前老是惦记，再加上你总坐着。之前没机会带你去，今天正好运动运动。”
　　程今游坐在副驾驶上：“你会吗？”
　　“不会，但应该不难学。”

　　当汪晓成扒着墙走都走不稳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托大了。
　　但他好面子，又不好承认，还要假装很轻松的样子，朝程今游招手。
　　程今游乐了。
　　包全存进柜子里了，只剩个手机还在身上。她这一身没有口袋，只好拿在手里。
　　一只手扶上墙，她说：“你先滑着，我适应一下。”

　　程今游不管学什么上手都很快，胆子又大，没过几分钟就能自己滑了。反倒是汪晓成还踉踉跄跄的，样子很滑稽。
　　“要不你牵着我滑？”
　　汪晓成顺势握紧了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能明显感受到他的紧张。

　　程今游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她对汪晓成，确实没有当初的那种感觉了。
　　如今她牵着他的手，也只觉得他与旁人并无不同。
　　他们的婚姻也不过是新瓶装旧酒，麻木地粉饰着太平。

　　“今游。”
　　程今游看他，等他说下去。
　　汪晓成本来想问她戒指去哪了，拐了个弯却问：“你之前就会溜冰吗？”
　　程今游莫名其妙：“没有啊，刚学的。”
　　汪晓成盯着她袖口上的花纹出神：“这么厉害啊。”

　　手机屏幕一亮。
　　「我在听鼓巷，来见我。」

　　程今游差点连人带汪晓成一起摔下去。

　　“怎么了？”汪晓成担忧地看她。
　　“没事，刚看手机，分心了。”她心跳加速，不知是因为差点摔跤还是因为那个消息。

　　汪晓成突然抬起头，真诚地发问：“程今游，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吗？”
　　他看向她的眼神里隐隐有些期待，却惹得程今游一惊。
　　“什么？”

　　汪晓成无奈地笑了一下：“今天是我的生日。”
　　程今游的第一反应竟是庆幸。
　　然后才是扑面而来的愧疚：“对不起。”

　　没有什么借口可言，她就是忘了。

　　她接下去说：“希望我还来得及。生日快乐，汪晓成。”
　　即使如此，他也没有愤怒，没有流泪。
　　他总是很心软的人。

　　“谢谢。”他笑了笑说。

　　**

　　于宵第一时间给家里打了通电话。

　　当时他只留了一封信就不告而别，现在拿在手里的手机还是程今游早上给他买的。

　　他一觉睡到正午，程今游倒好，把个崭新的手机放床头柜上，给他转了两百块钱就跑。

　　电话没响两声就被接通。
　　他本以为会是一顿臭骂，没想到于董竟跟他说，追到了就好好对她，追不到也可以回家。

　　“其实……”
　　于董那边信号不好，没听到于宵说什么，自顾自地讲：“你那边冷不冷啊？冷的话记得多穿点啊……喂？听得到吗？”

　　于宵本想坦白，但被打断后也没心情再提，只好岔开话题：“小安怎么样了？”
　　“转学了，在新学校和老师同学关系都很好，你不用担心。”
　　“好。”

　　“爸等你回家。”
　　于宵静默了一会，挂了电话。

　　他给程今游发了个消息。

　　程今游手机一震。
　　「我想见你。」

　　**

　　阿嚏——
　　这已经是短短十分钟内汪晓成第三次打喷嚏了。

　　烛火晃了一晃，终是没有支撑住，灭了。

　　汪晓成擤了擤鼻涕，揉了揉眼睛，又用火机点上蜡烛。

　　程今游抱着月饼，顺顺它的毛，问他：“你感冒了？”
　　“没吧。没觉得不舒服啊。”
　　“注意身体，许愿吧。”

　　汪晓成双手合十。

　　程今游轻轻唱：“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他本就生得漂亮，眉目清明，在荧荧火光下，看起来颇有些神佛的慈悲。
　　等程今游唱完，他温柔地吹熄了那根蜡烛。

　　二老不吃甜的，两人就瓜分了这个芒果味的小蛋糕。
　　是程今游订的蛋糕，她记得他以前最喜欢吃这种，她就隔三差五地给他买。

　　汪晓成一边拿叉子一边问：“对了，明天经纪公司团建，可以带家属，你要不要一起去？”
　　程今游想了想，说：“好啊。”

　　“不好吃吗？不再吃一点吗？”她看汪晓成只吃了一点点就放下了叉子，问道。
　　汪晓成抽了张纸巾擦嘴，又叠好：“挺好吃的，就是有点太甜了。”
　　程今游追问：“你不是喜欢吃甜的吗？”
　　“要控糖。”他说，“天不早了，晚安。”

　　**

　　团建之旅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顺利。
　　第二天一早，汪晓成起了一身疹子，看起来吓人得很。

　　程今游惊道：“你芒果过敏吗？”
　　“没有啊，我以前也吃。”
　　程今游托着下巴：“那你玫瑰过敏？”
　　“不可能。”
　　程今游幡然醒悟：“你该不会是狗毛过敏吧？”

　　医院里转过一圈，程今游看着汪晓成的病历单，叹气：“看来得把月饼送走了。”
　　“对不起啊，我也没想到。”
　　程今游把病历单放进袋子里：“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也不是你能控制的啊。回头给月饼找个好主人就行。”

　　高架桥上又堵得死死的，等两人赶到现场的时候已经要吃晚饭了。
　　圈子里人来人往，总是来得快走得也快，大都昙花一现。程今游跟人打了一圈招呼，惊觉自己居然没几个认识的人。

　　程今游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话题插不进去，就只管动筷子吃。
　　她听着他们讲汪晓成新拍的剧，才恍惚间意识到，她似乎很久没有关注过他的生活。
　　他们也早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不知是谁起的头，把酒杯举起来：“来，干一个！”

　　汪晓成刚拿起酒杯，就被人夺了过去。
　　酒杯在手上转了几转，一饮而尽。程今游解释道：“他今天喝不了，我替他。”

　　一个公司的人聚在一起，免不了有几个坏心思的，看程今游漂亮，故意灌她。
　　“喝不了别喝了，他们也不敢欺负到我头上。”汪晓成看程今游照单全收，低声说。

　　程今游喝了不少白的，差不多已经醉了。
　　醉着醉着饭桌上的人脸全变了，变成了四年前的同学聚会。

　　那个时候她也给他挡酒，仗着自己酒量好把那些当面说汪晓成坏话的、背后嚼舌根的全喝倒了。
　　最后汪晓成也不管其他人的脸色了，抱起她就走。

　　如今汪晓成坐在席上，谈笑风生，驾轻就熟，已不再是曾经那个需要她来帮他撑腰的少年。
　　时光境迁，沧海桑田。

　　程今游靠在汪晓成肩膀上，闭上眼睛，之后的事情都如流水。

　　半梦半醒间，她竟真的说出了口：“于宵……”

　　如此热闹的宴会厅里，为何我最先想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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