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击手女孩留宿之后

　　1
　　市中心的健身房，店里的灯打得刺眼，四周是哐啷响的铁器和跑步机上的脚步声。

　　洛明一大早就来了健身房。穿着黑色运动背心，面无表情，盯着对面来上体验课的女孩：“别缩着肩。打出去。”

　　女孩犹豫了一下，试探着挥拳，“啪”地一声拍在手靶上。

　　洛明继续指导，干脆利落：“手腕打直、肩锁住、腰转，再挥出来。”

　　女孩涨红了脸，再打一记，力道清脆。

　　洛明点头：“行，继续。”

　　等到课程结束，她脱下拳套、拉开护腕，手腕上的青筋绷着。

　　女孩走过来问洛明能不能留个联系方式，洛明抿了下嘴，有些脸红，慢吞吞说：“订私教课找前台。”

　　那表情和声线冷得很欠揍，但她的脸让人更想看下去。
　　等健身房的工作结束，洛明又坐上公交赶去拳场。晚上有比赛。

　　趁着训练的间隙，洛明翻出手机，打开相册最新一张，仔细看了很久。她发现米南笑起来喜欢抬眉毛，旁边的外婆也是，眉毛高高，嘴巴咧得大大的。

　　洛明笑了，把这张设置成了屏保，小小的冒着蓝光的诺基亚的手机屏幕，里面是穿着红色毛衣的小孩米南。

　　等比赛结束，洛明全身酸痛着在满是汗臭味和消毒水味道的后台等分成的时候，洛武平过来了。满身酒气，喊着这次又要救急，分成得全部给他。

　　她的存折里已经没有多少钱，还要存妈妈的转院费用，这次分成再不拿到手，自己真的得喝风过日子了。

　　她恶狠狠盯着洛武平：“你债到底还有多少？别诓我！”

　　“说什么呢你！你现在越来越有出息了是不是？”洛武平怒的起身，把洛明推到一边，声音嘶哑又无赖：“什么意思啊你？”

　　“无耻。”洛明站在灯影下，脸上已经泛红，鼻梁边刚才被洛武平推到铁网上的一道划痕还在渗血：“我的意思就是，我都打了四年了，你的债还没结清吗？我现在就去问艾老板查查账！”

　　男人的手猛地举起来——
　　洛明向后闪避，却还是被扯住衣领，侧脸又磕在拳台的铁网，一瞬间血从额角滑下来。

　　洛武平喘着粗气，满脸通红：“我养你这么多年，现在倒要翻天了，还查账？——”

　　洛明喘着气，弯腰坐下来，右肩像是脱臼了，嘴角却在嘲笑这个“父亲”：“谁养谁？你倒是好意思说。”

　　2
　　第二天，周娜的车停在河边巷，拎着一袋「战袍」跟着米南到了玩具店。

　　米南忙不迭地把那漂亮华丽但过于夸张的裙子塞进衣柜，换来周娜嘲笑的白眼。

　　“桌上都是啥？你又做了什么小药水——”看到一堆茶包，周娜问起来。

　　那是米南配制的养胃饮——麦冬、石斛、茯苓、赤小豆、薏米。洛明不来玩具店的时候，总是不好好吃饭，医生都说她胃很不好，索性就配了这个茶，让洛明拿回家，用热水泡开喝就很养胃。

　　茶饮包上贴着一张字条：“饭后半小时喝。记得喝。”

　　周娜仔细一看就知道是给谁的，没好气问：“我的呢？”

　　米南走过来顺手给她一包分装好的玫瑰茄，笑道：“你除了咖啡和冰可乐还会喝什么？给你这个，消暑的，你少喝些冰的吧。”

　　“这还差不多。”周娜坐下来，嘴角压不住：“你都被她拿捏死了，这么细心。”

　　米南没理会，只是笑了笑。

　　这时，米南的手机来电显示：「赵哥」

　　米南有些奇怪：“喂，赵哥？”

　　周娜听着米南喊出「赵哥」这一声，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米南——你方便的话来一趟拳场吧，在旧印刷厂这边，上次我们见面的地方，知道吧，来了就直接来地下室。洛明她状态不好。”赵哥声音焦急。

　　米南握着手机的指尖稍稍一紧：“明明她怎么了？”

　　“你先过来吧。”赵哥叹口气。

　　“我马上来。”

　　米南转身去拿包，顺手把才煮好的热饮倒进保温杯，回头对周娜轻声说：“娜娜，你随意，我有事先出去了。”

　　“什么事——”周娜深色担忧。

　　米南犹豫了一下：“洛明的叔叔说她……不好，我得去看看。”

　　“坐我的车吧，我送你去。”周娜没多说，拿起钥匙就下楼了，回头看还一动不动的米南：“干嘛，走啊！”

　　3
　　洛明和洛武平为了抢那装着钱的信封，扭打在一起。

　　她才打完比赛，肩膀还伤着，挥出去的拳痛得人牙酸，她只是稍微迟疑了一下，就被洛武平打得发懵，猛的倒在了地上。

　　拳场的人终究也是看不下去，打了赵哥的电话。

　　等赵哥赶来的时候，洛明已经被打趴在地上，脸颊、鼻梁都是血，眼圈深红，护着胸前的刚抢到的分成信封，死活不放手。

　　洛武平掏不出被洛明压得死死的信封，一边抽着烟、一边骂着，时不时踢一脚洛明。洛明的身体在冰冷酸臭的拳台上只微微颤抖，不出声。

　　赵哥一拳推开洛武平，把洛明护在了自己背后：“老洛！！！你要是再这么闹下去，在艾老板那，我可不会再保着你了！”

　　洛武平的气焰消失半截，听到这句话更是被抽了气焰，他很是不忿道：“父债子偿——她不帮我还债，难道眼睁睁看着我去死吗？这次我是真急！”

　　“你哪次不是真急！你想过我妈吗！”洛明躺在地上，低声道。

　　赵哥眉毛紧锁，瞪着洛武平喝出一声：“老洛，你快走吧！”

　　洛武平终于闭嘴，扶着拐杖一瘸一拐走出了拳场。

　　无论赵哥怎么安慰，洛明都睡在地上不出声、也不动。可是那沉默里，赵哥听到了洛明在流泪。

　　赵哥只好走到没人的地方，给米南去了个电话。

　　米南已经到了，一个单薄的女人，在红色的拳场里格外显眼。

　　赵哥见是米南，松了一口气，指了指地上的人：“你带洛明走，可以吗？”

　　米南点头。

　　洛明还是蜷缩着，眼睛红肿，鼻尖发红。她鼻梁上的血迹干涸了，脸颊还有铁网压出的红痕。

　　“你怎么来了？”她看到一身清爽的米南，没想到她会出现在拳场，赶紧趁着坐起来的间隙擦掉眼泪。

　　“赵哥叫我来的。”米南轻声：“明明，你还好吗？”

　　“这个人，什么都管。”洛明心里想着：“赵哥竟然联系上了米南——他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洛明想说“没事”，可那句“没事”没来得及出口，米南已经走近，在她身边坐下来，手指轻轻贴住她的脸，看她侧脸的伤。

　　动作不重，洛明却躲了一下：“别碰我。”

　　“嗯。”米南把手收回，眼睛却红了：“那我带你回去，好吗？”

　　洛明忍住那一丝眼泪：“好。”

　　4
　　周娜在出口处等着，看到这俩人上车，就启动了车子。

　　她从后视镜看到后排米南满是焦急的神色和洛明满脸的伤，吓了一跳：“我的妈呀！洛明你怎么搞的，没事吧？！”

　　洛明闷声道：“因为打比赛……没事，周娜姐。”

　　周娜摇摇头：“你要是这样比赛，米南今晚怕是睡不着咯。”

　　米南和周娜对视一眼，意思让她少说几句。周娜笑了笑，把保温杯递过去：“洛明，喝一口吧，米南做的养生茶，你现在脸色太差了。”

　　洛明接过，也不知道对谁说谢谢。

　　到了米南家门口，周娜降下窗户对着二人说：“小南，我得去美术馆了。洛明，早日康复昂，我下次给你带香港的跌打药，包好用的。”

　　洛明挤出笑容说了句谢谢，周娜挥挥手，踩上油门开远了。

　　一进去温暖干净的玩具店二楼，洛明才蓦地发觉，自己已经不在那个阴暗酸臭的地下拳场了。她放松了许多，找米南借了毛巾，说要去冲个头。

　　米南把东西送进浴室后，在沙发呆坐。屋外的风声阵阵。这时候洛明走了过来，前面的头发湿漉漉地散着。

　　“你不问发生了什么吗？”洛明试探着说。

　　米南拿来毛巾，叹了口气：“过来——你头发又不擦。”

　　洛明抿着嘴，半天没吭声。米南温热的手指透过毛巾，抚摸着自己的头皮。湿透的刘海慢慢被擦干。洛明眼神里一层抵抗终于慢慢退下去。

　　“他是来抢我的工资。我妈的住院费都凑不够了，他还在赌。”洛明还是说了，语速很慢，每一句都咬着牙说出来。

　　“明明？所以——是他把你打成这样的？”米南震惊道。

　　“嗯……我的人生怎么走怎么选都有他。我受不了了。”

　　说完，她像是泄了气，把头埋在膝盖间。

　　米南轻轻靠过去。

　　她声音轻柔，却没任何犹豫：“你可以来我这儿。”

　　“来我这里，我不会让他碰到你。”

　　洛明终于抬起头，眼睛发红，勉强笑了一下：“别说了。”话音一落，她就靠过去，头抵着米南的肩膀。

　　“你怎么老是帮我。”

　　米南抱住她的肩膀，嘴角微弯：“要听答案吗？”

　　洛明不语。

　　两个人贴在一起，彼此呼吸都听得清清楚楚。

　　到了深夜，洛明不愿意留宿，坚持要回去。

　　米南递给她药膏、一包茶，还有一张纸条，还说字条必须要回家后才能打开。

　　洛明很快到了家。她翻开那张纸。

　　「你再被他打一次，我就揍他一顿。」纸条下面画了个气鼓鼓的猫头。

　　洛明抱着茶包，低头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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