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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诚博弈
州域区首医院重症楼,亮到发绿的大厅灯光把瓷面白墙照得更为寒冷肃静,一楼的走廊装潢旧得像上世纪遗留的梦核产物。
原本碎石花纹的地砖设计被无数担架车轮划过后留下细细刮痕,而褪色的蓝色塑料连排凳无一人等候。
晚上21点,整栋重症楼只有服务站的两三个值班医护留守。
林则奔进来的动静让三人探起头来,面对不明来客,其中一个护士先开口劝退:“你好,现在已经不允许探视了噢。”
她提起口罩从服务台走出准备赶人,但林则绕过她一大步,只丢来接人三字便往电梯口跑去。
服务台剩余二人摆摆手让新护士不必在意这类我行我素的家属,回来老实守夜到第二天换班就是万事大吉。
红色数字跃至顶楼五层,银色电梯门照着林则蓄势待发的身影,他在门缝拉开那一刻直奔独立监护室去。
“谢谢,今天我们的问询就到这里,往后需要您提供线索时会电话通知。”,还未完全进入病区,听见那套熟悉官话的林则刹住脚步。
“不客气。”,棠洛浅浅回应对方的握手,声音清晰回荡在寂静走廊。
一场简单流程的问询,她把那天边蓝遇袭前的所有经过以口述告知,包括他和自己的冲突。
棠洛只是尽可能提供一些信息,是否有用只能等警方的进一步调查。
她不知道边蓝招惹了谁,只是自己于这件事而言,是最后一个和边蓝交流的人,与其等警察找上门,不如现下主动解决。
彭少乌听见谈话声结束,走过来拉着棠洛到靠近电梯口这一头。
他难得正经:“还好你走得快,不然你被边蓝的仇家一起揍了我都不敢想得多可怕!”
刚刚多少听到了一些,彭少乌对棠洛边蓝俩人吵架的事情见怪不怪,只是庆幸棠洛一个女孩子没被黑恶势力卷进去。
太过安静的病区让彭少乌的声音压低了许多,他用俩人间能听到的音量商量:“不过边蓝也挺可怜的,听说他姥姥现在也在重症,老人家更严重,能不能醒来还不知道。”
趁两个警察跟棠洛出去谈话,他拉住出来的护士打听了边蓝的情况,还有边蓝姥姥的。
老人家在凶徒的恐吓与击打下,脑溢血倒地不起,等救援到来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能在病床上醒来的几率已经是渺茫。
“所以我建议呢,你和我还有几个他的朋友,咱们轮流来看护几个钟,也算一点关照了。”,彭少乌摊手耸肩,认为这次的提议完完全全从仁义出发的。
望了一眼独立病房的入口,棠洛没有立刻答应,脑中思考什么样的伤势才会被送进这里,另一个独立病区的老人家是不是也被冰冷的仪器包围,堪堪存活。
想到沈姝彤的安然离世,棠洛忽然为另一位老人家感到悲哀,这份同情在边蓝的私人品性面前占据上风。
“可以。”,她低下头,答应这一提议。
彭少乌手掌相拍,认可她的善良:“这就对了嘛,再大的怨也只能先等等,毕竟老同学一场哈。”
初步决定是彭少乌他在这先待一晚,明天10点棠洛再来接棒,而边蓝的朋友则由彭少乌联系。
“回去慢点!”
“好。”
一直到重症楼楼下,棠洛才知觉夜色深浓。
因为医院道路翻新,她只能拐进来时的小路,拍打着没电的手机时,棠洛决定去医院人多些的主楼借手机联系妈妈帮忙叫车。
重症楼的光亮在身后越来越远,照不到这僻静幽黑处,即便一墙之外便是喧嚣马路,时不时有一刹的微弱车灯闪照进墙内,但也不足以让棠洛走得平稳。
路上的水泥面时不时缺了一处,坑洼严重。
矮灌木绿因为天黑楼高的原因,绿影都融进这块黑暗里。
身后分不清是风吹的叶片声还是陌生人行走时的衣物摩擦声亦或是马路的车辆行驶声。
棠洛想往后看,在汽笛爆鸣的瞬间被掳入另一道怀抱,剧烈挣扎下,她闻到腥血浓稠在鼻子附近弥漫。
心中腾起恐慌和害怕的第一反应是逃跑。
“唔!”,棠洛甩动身体,却惊觉来人的力量越发无穷。
等一切嘈杂消失,她借着又一道车灯影看清了身后的男人。
林则蹙着眉,碎发下的眼好不容易抬起却又很快垂下,面部肌肉在颤抖。
棠洛听到他低抽气,随即摸到他手臂上的一片温热濡湿。
结合越来越浓的血腥味,棠洛顾不得迟疑,拉起他的手肘处往回寻找救治。
遁入光亮,她才看到他的白色衣袖早就染成暗红,刀刃劈露的血肉触目惊心。
“有人被割伤了!帮帮忙!”
打瞌睡的服务台顿时炸锅,俩人把林则拉到最近的处理室,还有一人打着内线座机找急救楼的值班医生。
棠洛跟着跑到处理室门外,停在紧闭的门前,手掌碰到暗黄木门时才发现都是血,怎么蹭都无法抹干净,一层又一层擦到门上,杏色衣服上,冲击她的脑神经。
她怔愣着,不再转动眼瞳,脑内缓慢传出阵阵鸣声,陡然摔落的热泪晕不开手心的道道血迹。
走廊陆续跑进来几个白大褂医生护士,身后跟着担架车。
棠洛被挤到门边位置,跟着担架跑进了三楼手术室的电梯。
又是一道重门把她留在外面,她自觉浑身冰凉,不知道如何等过的手术时间。
通红等待灯熄灭,棠洛抬起发酸的脖子,立刻跑到手术室门前。
“患者缝了针,现在还在包扎,不影响出院静养。”
“只是回家需要时刻防止伤口裂开,半个月后来复查,你先去缴费和取药。”
绿色手术衣的护士朝眼前的小姑娘挥了两下手,好像她并没有听进去自己说的话。
“你好?”
棠洛回过神来,直直点头。
“好,谢谢护士。”
她被允许入内接走林则,简易手术床上,他右侧的衣袖被裁,手臂由医生戴着固定装置。
棠洛站在手术室门口,和他远远对视。
比往常的肤色更白一度,失血过多让林则露出罕见的颓靡。
他抬起头时仍能笑得出来,用明显的口型对她说着没事二字,而棠洛再也受不了眼前的一幕,转身跑出。
卫生间哗哗冲水音泼出,随即又是滴答不断的蓄水声,她撑在台盆两旁嚎哭,失去表情控制,只知道放开去哭生命的无常。
哪怕在和林则闹脾气,也绝不想看到他脆弱狼狈的一面,喷涌的鲜血让她后知后觉惶恐,害怕再一次失去眼前的亲人。
手心的血迹被她哭着搓掉,直到小鱼际发红,直到听见外边传来护士和林则的对话,棠洛才关停水龙头,一点点揉开眼眶附近的哭痕。
正对着卫生间门口的走廊过道上有蓝色排椅,林则坐在那里,看到棠洛拨弄着头发走出来,他先提起笑容。
“小洛。”
棠洛眼尾湿润,强撑出笑容朝他走去。
“走吧,先…缴费。”,她哑着声挽上林则左臂,埋头搀扶。
林则低头看她,片刻才开口:“别哭了,又不疼。”
他的云淡风轻让棠洛立即摇头:“怎么可能不疼,出了这么多血。”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又怎么受伤的。”
棠洛想起最关键的事,在林则受伤前,她其实有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是很快被汽笛打断。
再然后,林则就受伤出现了。
“来接你回家。”
林则抬起手指刮掉她的眼泪,简单带过受伤原因:“有人持刀接近你,还好我发现了。”
跟着另一部电梯下来,林则追出来时看到棠洛身后跟着个行迹可疑的人。
对方看得出来的矮小,但出刀却异常果断狠辣。
即便他护住棠洛前踹了对方一脚,那人却还能迅速站稳,再挥刀刺来。
如果不是棠洛在挣扎,把他手臂转向调整朝外,恐怕刺中的就是后腰的位置,也绝不会缝几针就能离开医院。
那人身上有浓烈的维修车油味,帽衫又大又深,脸部隐藏其中,像黑洞一般吞噬五官样貌,兴许是以为刺中了目标要害,才当场离去。
棠洛听到他这么说,眼睛瞪大:“那我马上报警。”
她拿出手机又发现最初的问题,关机。
“不,那里没有监控,又黑得无法看清,报警也查不到什么。”
林则安抚着她的慌乱,扶上那张脸弯身:“只是我要你离边蓝远点,不要再来这里,其他的事情交给我。”
“可以吗?”,他告诫她的时候总带着不允反对的口吻。
在楼上时,林则听到她答应来陪护,险些冲出去把人带走,远离这是非。
只是他也知道棠洛一口答应的原因,无非又是被同情给绑架,心疼一个从未谋面却惨遭不幸的老人,联想到曾经对她有养恩的奶奶沈姝彤。
棠洛眨着眼睛,叛逆来的不是时候:“为什么,伤害你的是边蓝的人?”
“不是,但一定是冲着他来的,你是无辜的受害者,我不想你…”
“所以你又要替我解决,让我什么也不知道,像傻子一样看着你受伤,再心安理得吗。”,棠洛后退半步,眉目之间流露失落。
半边肩膀手臂捆吊在一起的林则已经够可怜了,可他还是要挺起大哥的肩膀,来提醒她要注意身边的危险,忽略他自己的伤是替谁挡的。
“不是的小洛,我是觉得边蓝对你而言没必要这么用心,会有人来照顾他,你不能被他的事情影响。”
林则上前想拉回棠洛,却又被她躲开。
暗色走廊内,头顶的黄色灯光闪烁,棠洛在他的话里终于听出自大的一面。
“既然这么危险,你凭什么觉得你自己能解决好?”,她指着那条裹到僵直的手臂,话语再度哽咽。
“我又凭什么置之事外。”
“你总是这样,瞒着我做决定,无论是十三年前,还是跟边蓝赴约那次,又或是现在你仍要替我解决危险。”
棠洛皱起鼻子摇头,用深呼吸控制泪水上涌。
最后一句狠话被搁置,顾及他的身体状况,棠洛换了说法:“林则,我已经看不懂你了。”
她讨厌他这样的行为,明明问题可以一起解决,却隐瞒,且欺骗,导致她的无端愧疚和心灰意冷。
走廊另一头出口,值班护士来叫他们赶紧离开,不要逗留。
棠洛用双手抹掉脸上的眼泪,黯然离去。
错身把俩人的距离再次拉远,空落的手没能触到她,他只能握紧五指,把掌中的肉掐出红痕。
曾经那个乖巧听话的棠洛开始反抗,不再听从林则看似为她好的安排。
又或是总安静点头的棠珞厌倦了木偶一样的被操控,即便粉身碎骨,也要割断身上的丝线逃离精心打造的华丽舞台。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怅然环顾,棠洛对林则失望,是否说明即便有林则的身份作掩护,也不可能让江京槐的作态再获得她的原谅。
如果十三年前,林则没有走得那么决绝,兴许棠洛就不会在追求坦诚这条路上被江京槐再次欺骗。
更不会连带着抗拒林则的保护与关心。
-
第三次见面也是确认关系后的第一次见面,发生在棠珞签约新公司的当晚。
认真遵守约定,等江京槐提出才会来的棠珞此刻站在他的家门外,略显局促。
被住户管家送进来的一路,棠珞才发现这块地皮豪横到令人乍舌,隐秘程度很符合升玺天合的财力规格,不显山不露水。
从外边看只是一块绿油油的草地,里头却能落户几处前庭后院兼备的院宅。
江京槐早就给她发送过进门密码,并告诉她自行保存。但棠珞踌躇了十几分钟,拖到规定时间。
外边看不到任何灯光透出,江京槐的家特殊设计过,没有融合周围的绿化,属于唯一一处现代风格的建筑体。
银色玻璃吸收夜空月光,棠珞等外户门自动开启,里头的光线刺目到让她有一瞬不适应,白色长廊的亮度达到了反射的效果。
冷色调的亮光已经让棠珞后背发冷,加上屋内的冷气在脚下不断吹出。
最里处的尽头是一副缩影,框着色调和谐的黑银客厅。
江京槐一身的居家衣装,白色上衣深开领口,背后是触顶的玻璃幕墙,清晰可见外边的月色明朗且高挂。
那双居高临下的黑目审视着她的入场,没有上前迎接的意思,也没有任何见到有过亲密行为的人该有的神情波动。
棠珞左右没看到任何换取的鞋物,被紧盯的感受让她从头到脚都不适应,只好抿起唇朝前走去。
纯白灯打的长廊内,棠珞是其中跃出框柱的艺术品。
嫩粉的裙色与她的十九岁相配,展现可人的娇美。
抹胸设计暴露肩颈的大片细腻,与身材极致贴合的裁剪勾勒出潮动效果,光下的面料波动,碎光覆在腿面,高叉下若隐若现那双修长笔直,脚边的风吹起轻薄的裙纱腾绕。
臂环的一圈同材质面料上浮绣大朵粉艳黄蕊棠花瓣,垂落如真花落。
他的生活颜色单一,给她选择的衣服颜色却灵动惊艳。
江京槐看着她越来越近,快速看了一眼自己胸口的位置,那里诚实地跳动,因她的真实出现而无比悸动。
可他依旧认定无事发生,在棠珞到来的最后距离,他伸出掌心让她握合。
给了她选择,棠珞没有戴上那副钻彩耀眼的主宝石项链,只是挑了套饰中的一只戒指,落在右手中指不会让衣服被项链抢走目光。
衣服超过了珠宝的用心,让她不愿意累加繁复,只想单纯展现裙子的柔美。
以往不知道说什么的棠珞就会扇着扑闪眼睫看着对方笑,让对方先开口。
可这次与江京槐的对望不敢让她持续太久,棠珞低下长睫打破对视的无止境:“江先生,您让我来是需要我做什么吗?”
客套的称谓,棠珞第二次这么叫他。
她闻得到江京槐身上的天然花香,是一些男性少有的清香,容易让人放松身心。
并没有过这类关系的棠珞深知她和他的对话绝不能像普通情侣那样自然而然,他有着绝对的权力与地位,而她的的确确谈不上主导。
一些轻松的对话不属于他们,直白地谈及目的才符合事实。
眼前的男人没有回答,等棠珞掀起眼时,他毫无征兆地靠近,出于本能闭上眼睛的她却听到他轻蔑的一句:“跟别人抱过?”
棠珞倏尔睁开眼,近在咫尺的脸冷眼相待,让她想起不久前的亲密回忆,也是从冷冽眼神开始,最后炙热到让她被融化。
从陌生人到情人,他们只见了三面,过了十六天。
“是的,签约宴大家都很开心,庆祝时也有拥抱……”,棠珞缓慢把自己的脸挪开,漏掉了江京槐的一抹笑容。
他察觉她的紧张像自保的幼雏,一味往安全地带躲,所以避开他的质疑目光。
江京槐喜欢她的心虚表现,这可以让他充分利用她的弥补心理,对他几近顺从。
松手背过他的棠珞还在思考怎么解释身上的男人香水,签约宴被太多人搂着或者抱着的棠珞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可能有占便宜的倾向,但她碍于同事关系也没有直接拒绝。
可他是江京槐,第二次见面时就表明独属要求的人怎么可能允许她获得对等利益的第一天就有过河拆桥的嫌疑。
不拒绝就是他这种人认定的原罪。
“我有没有说过,你不可以对我撒谎,一切都要诚实。”
江京槐伏在她耳侧,吐息如毒蛇般危险。
“但…珞珞没有做到。”,他停顿之后的亲密昵称变相警告着。
江京槐不易察觉地扬眉,低眼看着先凑上来亲吻的她。
多说无益,知晓他的喜好点,棠珞当即决定轻吻他,用他满意的方式消除不必要的误会。
一触即离,她小心抬眼确认他是否介意。棠珞释出讨巧的笑容,娇憨可爱。
唇隙开合,重新咬上软香。江京槐喉头滑动,揽上她的腰,不计较她的狡猾,轻而易举被她勾去魂。
软陷的沙发承受俩人的重量,棠珞跨坐着配合他的深吻,被他衣服磨到发粉的肘尖最终被扳回后腰,她挺起弧度供江京槐选择位置烙痕。
棠珞眼瞳泛雾模糊,不自控地哼吟。
“江京槐…”
连片滚烫有失控的趋势,棠珞推开他在自己脖间的脸,潮热得到缓解,变成内心虚空。
“真的要继续吗。”
感官的刺激体验足以掀翻理智,在不讨厌他的前提下,棠珞也的确不排斥他的亲密。
但她只是想问最后一句,要让这段关系不明不白的进行,还是有了基本的了解再考虑是否要维持。
江京槐把眼睛移到她的眼,认真交汇了目光,欣然回答:“我承认对你的情深、喜爱、偏袒。”
“棠珞,你看到的我,已经是最坦诚的我了。”
直面她的顾虑,江京槐撒下标准的谎,半句真,半句假。
彼时的他只想抓紧久未有过的温暖,不断汲取棠珞的爱意反哺内心的空落,挽救他的病态情绪。
忘了她的实际感受,忘了在州域区的林则曾极力守护过棠洛的纯粹生长。
待花朵折枝坠落,一切想要复原都将付出巨大代价。
棠珞长睫阂紧接受他两句话后紧随的吻,系上因他在身心中而产生的第一根丝线。
她对坦诚的执着被江京槐改写其中一笔,柔情的字句让她以为还会有许多章节出现,最终变成完满的结局。
只是从那天起,对江京槐有了希翼也导致她忘了关系不对等的前提下,结局可以被对方美化,慢慢自己也会忘了最初想要的坦诚。
日渐加剧的爱驱使棠珞一再退让,任由江京槐完全接手她的喜怒哀乐,直到她也对自己撒谎,爱一个人就要忘了自己,才能抵达结局终章。
可棠洛叫嚣着不愿意消失,唤醒麻木不仁,切开糖衣表象,为这场博弈保留最后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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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晚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