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世界的回响

　　火焰舔舐着视野里的一切，灼热的气浪扭曲了空气，浓烟堵塞了喉咙。秦阳蜷缩在堂屋的角落，眼睁睁看着那根燃烧的房梁发出最后的呻吟，轰然砸落在他刚才站立的地方，溅起漫天火星。

　　十一岁的身体因为恐惧而无法动弹，二十二岁的心智在疯狂呐喊：这是假的！这只是记忆！

　　可那烫伤般的刺痛，那窒息般的绝望，真实得让他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

　　“阳阳……我的阳阳……”

　　一个温柔到近乎诡异的女声穿透火焰的噼啪声，轻轻唤着他的小名。

　　秦阳猛地抬头。

　　母亲站在火海中央，火焰奇异地绕开了她。她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裙子，脸上带着他从未见过的、近乎圣洁的温柔笑容，眼神却空洞得像两口深井，映不出丝毫火光。

　　“来，到妈妈这里来。”她伸出手，声音柔得像催眠曲，“很快……很快就再也不痛了……”

　　十一岁的记忆碎片和二十二岁的认知剧烈冲突。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知道这不是关爱，是毁灭的前奏！

　　“不……不要……”他嘶哑地想喊，发出的却只是破碎的气音。

　　他想跑，身体却像被无形的绳索捆缚，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一步步走近，那温柔的笑容在冲天的火光映衬下，显得无比狰狞。

　　就在那只冰冷的手即将触碰到他额头的瞬间——

　　嗡——

　　一阵剧烈的耳鸣猛地攫住了他！

　　眼前的火海、母亲扭曲的笑容、灼热的痛感……所有的一切像被投入漩涡的油画，色彩疯狂地旋转、混合、最终被撕裂、吞噬。

　　强烈的失重感袭来，仿佛从万丈高空坠落。

　　“呃啊！”秦阳猛地抽了一口气，身体剧烈地一颤。

　　冰冷。

　　取代灼热的，是渗入骨髓的冰冷。

　　消毒水的味道再次蛮横地钻入鼻腔。

　　眼前不再是吞噬一切的火海，而是那片低矮的、纯白色的天花板。耳边不再是燃烧的爆裂和母亲的呢喃，而是监护仪器规律而冰冷的滴答声。

　　他回来了。

　　回到白色的监狱.

　　束缚带依旧紧紧地勒在他的手腕和脚踝上，提醒着他现实的处境。刚才那场逼真到极致的“火灾”，仿佛只是一场短暂而残酷的颅内高潮，留下的却是真实的心理余震和一身淋漓的冷汗。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腔剧烈起伏，像条离水的鱼。心脏在肋骨下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他的胸膛。

　　是梦吗？

　　怎么可能有那么真实的梦？每一个细节，每一种痛楚，都清晰得令人发指。

　　「那不是梦。」

　　那个冰冷平滑的声音，如同等待已久，再次直接在他的脑髓深处响起。

　　秦阳浑身一僵，喘息戛然而止。恐惧比刚才的火海更迅猛地淹没了他。

　　「那是真实发生的过去，也是你赎罪之旅的开端。」声音毫无情绪地陈述着，像是在宣读一份判决书。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秦阳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干涩的喉咙泛起血腥味，“滚出我的头！”

　　「我是你唯一的选择，秦阳。」声音忽略了他的质问和怒吼，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语调里甚至染上了一丝极其诡异的、蛊惑般的意味，「你厌恶生命，轻视它，浪费它。负罪感日夜啃噬你的灵魂，让你不得安宁。」

　　秦阳咬紧了下唇，无法反驳。那些自我憎恶的念头，确实像跗骨之蛆，早已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这个世界，这个‘遗忘世界’，是为你量身打造的炼狱。」声音继续着，「在这里，你将一次次重回你最恐惧、最想遗忘的时刻，经历最极致的痛苦。」

　　秦阳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唯有经历，方能洗涤。唯有承受，方能解脱。」声音变得空灵而缥缈，仿佛带着某种黑暗的神圣感，「当你真正学会珍惜，当你偿还了所有的‘罪’，你才能离开这里，获得真正的平静。」

　　赎罪？偿还？

　　他有什么罪？他唯一做的，就是不应该出生，不应该活下来！

　　“如果……我不呢？”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那你将永远困在这里，循环经历无尽的痛苦。」声音瞬间冷硬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直到你的精神彻底崩溃，化为这里的一部分燃料。外面的躯壳，则会成为一具真正的空壳。」

　　秦阳沉默了。无尽的循环？比死亡更可怕的结局。

　　他似乎……没有选择。

　　「接受它，秦阳。」声音再次放柔，如同魔鬼的低语，「这是你通向解脱的唯一路径。拥抱你的惩罚。」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发出轻微的响动。

　　秦阳猛地转头，惊恐地看向门口。

　　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再次出现。他换了一身衣服，简单的深色毛衣和长裤，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杯。他走到医生身边，低声交谈了几句，眉头微蹙着，侧脸线条冷硬，却在不经意看向病床时，流露出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忧虑。

　　就是他……刚才那个和“审判者”声音形象重叠的男人。

　　男人和医生说完话，迈步朝病床走来。

　　秦阳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要做什么？新一轮的“惩罚”要开始了吗？现实和幻境的界限再次变得模糊。

　　男人在床边停下，目光落在秦阳被冷汗浸湿的额发和苍白如纸的脸上。他沉默了几秒，然后缓缓伸出手，似乎想替他擦擦汗。

　　“别碰我！”秦阳如同惊弓之鸟，猛地缩紧身体，尽管无处可逃。他剧烈地挣扎起来，束缚带再次深深陷入皮肉，勒出红痕，“滚开！离我远点！你这个共犯！”

　　男人的手僵在半空中，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那里面似乎有痛楚，有愧疚，还有一丝深深的无力。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收回了手，将保温杯放在床头柜上。

　　「看，」脑中的声音适时地响起，冰冷而嘲讽，「现实的温情的假象，试图动摇你的决心。忽视它，秦阳。专注于你的赎罪。」

　　男人的存在，仿佛印证了声音的话。

　　秦阳绝望地闭上眼，不再看那个男人。

　　他仿佛站在一个无尽深渊的边缘，背后是冰冷的、充满未知威胁的现实（如果那真的是现实的话），面前是已知的、却残酷无比的痛苦循环。

　　他似乎……真的没有退路。

　　「下一次惩罚即将开始。」声音无情地宣告，「做好准备。」

　　秦阳的心沉了下去。他不再挣扎，任由冰冷的绝望包裹住四肢百骸。

　　他选择了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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