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子宇宙

　　周峰用毛巾胡乱抹着额角的汗，眼睛却像被吸铁石吸住似的，不断往台阶边上瞟：“程溪居然也能来看我们打球。”
　　这话像可以燎原的星星之火，本来已经瘫坐在台边上的几个男生顿时坐直了腰板：“哪里呢哪里呢？”
　　“不过程溪怎么突然过来了。她之前好像很少来看球赛吧。”
　　“可能是跟着陈麦来的吧。许宵刚刚不是也上场了吗。”
　　“对对对。”

　　程溪长得好看，是他们全班，甚至大半个年级男生的一个共识。
　　程溪长了一张小鹅蛋脸，浓墨的平眉下是杏仁眼，鼻子绝称不上高挺，但却足够小巧可爱，平日笑时嘴角也总是弯起狡黠的弧度。
　　除了外貌条件足够优秀外，最最重要的是，在一中这个人人重视成绩的重点学校，程溪还手握一张张漂亮的成绩单，是当之无愧的“老师关心、学生关注“的焦点。
　　不过因为程溪同学本人还兼具着性格爽朗、善解人意的优良品质，很少人会把她当成敌人去针对，更多的是会把她当成可以一起前进的竞争对手，所以课间的时候会不少人会挤在程溪座位边上一起讨论问题，男生有，女生也不在少数。

　　“对了，叶舟，你认得程溪是谁吗？”周峰转头用手肘碰了碰正在仰头喝水的李叶舟，然后盯着下颚线像被刀削一样清晰锐利有点出神。
　　为什么同是人，为什么同是男生，差别就这么大啊！周峰不自觉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双下巴，已经浇灭了10086次的减肥的念头又重新燃了起来。
　　李叶舟抬手擦了擦嘴角，语气没有太热络，但是还是认真地回了话：“大概认识吧。
　　”
　　大概、认识。似乎是个仔细思考后的结果。

　　“就是那个啊，你看到站在最左边最高台阶那个，梳着丸子头的、白得发光的那个。”周峰不太好意思直接指，只是嘴巴向着程溪在的方向努努。
　　李叶舟礼貌地顺着他向着的方向看过去。

　　隔着半个球场的距离，在人声嬉吵当中，恰好和程溪的视线撞上。
　　像只对着敌人的猫一样。
　　程溪的眼神带着明晃晃的警惕，还有随时想冲过来扑倒人的冲动。

　　蓦然的，李叶舟想起在体育课前的程溪的那句：我需要补物理，但是不太需要李同学帮忙。
　　明明还是个张牙舞爪的小学生样子。
　　李叶舟偏过头，弯腰，捞起篮球，中断了男生仍在持续的躁动：“快下课了，回去集合了。”
　　只是嘴角带着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笑。

　　李叶舟把保温瓶的盖子盖上，弯腰，捞起篮球，中断了男生仍在持续的躁动：“快下课了，回去集合了。”
　　“差点都忘记时间了。”带着表的男生看了一眼手表，“欸，她们女生跑得真快，居然一下子全走了。”
　　“我去，快走快走，别落她们后面了，一会大陈又教训我们了。”
　　“不过叶舟，刚刚你那几个球打着真帅啊。”
　　……
　　男生们的注意从程溪身上转回来，又一窝蜂地随便捞起外套和水杯，吵吵闹闹地往集合点走。

　　少男少女们三三两两地在粉白樱花如瀑倾泻着的校道下走着。
　　程溪吃着巫语桐刚刚塞给她的草莓真知棒，听着陈麦激情点评刚刚每个男生的球技。
　　先是对手的六班同学挨了一遍批评，然后再对本班同学带了一遍点评。
　　最后陈麦来了一句总结：“六班许宵不上场之后，总体不行。我们班嘛，也就是李叶舟感觉能比得上校队的那几个了，祝天乐也很能打。”

　　“对了，嘻嘻，小陈是不是一会要重新给我们换座位来着？是这周吧？”上句话还在点评球技的陈麦下一句话就猝不及防地转了话题。
　　“是啊，一会换。”程溪把嘴里的棒棒糖换了一个方向，有点忧愁的抬头看了看漫天的、开着正盛的樱花，“但是我感觉我处处被碾压的日子也要来了。”
　　“为什么，你愁什么。”陈麦震惊地看着程溪，就差上手摸她额头，看她是不是烧了，“谁能处处碾压你？”
　　“远在天边，尽在眼前，”程溪尝试着想把糖咬碎，但失败，“就李叶舟。”
　　“他怎么了？”陈麦问，但作为和程溪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好姐们，陈麦很快反应过来在看球赛前程溪的情绪的不对劲，“刚刚我就说你看球的时候有点咬牙切齿的意思，不会和李叶舟有关吧？”

　　“你们什么时候结下的梁子，我居然不知道！”
　　“因为事情就发生在体育课前的大课间，我没来得及和你说。”程溪面无表情的和陈麦回忆起四十分钟前在小陈办公室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那是一场无硝烟的战争。

　　上体育课前有一个三十分钟的大课间，兢兢业业的小陈充分利用了这个时间，语重心长地和程溪分析着她的成绩单。
　　“各科都非常优秀，能够保持就已经稳上中上等级高校的水平了。但是——。”小陈来了一个悠长的停顿。
　　“就是物理还没有跟上来。”程溪非常善解人意的替他接上。
　　“是这个意思。”小陈满意又不满意地点点头。
　　满意的是她有自知之明，不满意的是她那比其他成绩低了一截的物理成绩曲线，“你这物理得想办法提上来，学校觉得你是很有希望冲状元的。”
　　“小陈老师，我知道的。”程溪乖巧应和。
　　“物理确实是比较难学的一门功课。”小陈又反复拧着他那脱漆的保温瓶盖，“本来附中有个很厉害的物理老师，我之前帮你打听过。但是他好像带孙子去了，现在都不接补习。”
　　“不过你这个也不能完全指望课外补习班老师的，平时还是得多问同学。陈麦物理成绩也可以，还有我们班新转来的那个李叶——”

　　“报告。”小陈话还没有说完，一声清朗之下又带着点慵懒和没睡醒的声音响起。
　　程溪和小陈一起齐刷刷地转回头看，来者正是李叶舟。
　　“陈老师，我来交资料。”一中的行政效率极为低下，李叶舟已经转过来两个多星期了还在填写新发下来的资料卡。

　　李叶舟走过来，双手把材料放到小陈办公桌上：“老师，我把材料放在这里了。”
　　然后，程溪就看到了小陈一动不动地盯着李叶舟，两眼冒着全是准备打他主意的精光：“李叶舟，我记得你是不是之前参加过全国物理竞赛，还拿奖了？”
　　李叶舟愣了一下，抬起半耷拉的眼皮，眼神除了带着五分的迷茫不解，还有九十五分防备。
　　程溪也顿感不良预感像活火山喷发，岩浆喷薄而出。
　　“你肯定拿过奖。”小陈弯腰拉开抽屉，试图从他那凌乱的抽屉里翻出李叶舟之前填过的资料卡，“我上周还粗扫了一眼你那个资料卡，还没来得及仔细看，我现在确认一下。”
　　“陈老师，别翻了。”李叶舟及时拦住，无奈，“不是什么特别厉害的大奖。”

　　小陈一拍桌子，兴奋起来了。不止程溪吓了一跳，还有点没睡醒的李叶舟也被吓了一跳：“我就说我没记错！”
　　“那这样，我给你们两个组个互助小组？”小陈语法用的是疑问句，但语气里全是“不可拒绝”。
　　但程溪装愣：“什么？”
　　但李叶舟是真愣：“什么？”

　　小陈全然不顾两人瞪大的双眼，只觉得自己是诸葛亮：“李叶舟你物理成绩好，辅导一下程溪的物理。程溪的语文英语一直是年级第一，让她帮助你的语文、英语成绩更上一层楼。”
　　程溪露出她乖巧的迷人微笑：“小陈，你认真的？”
　　李叶舟露出他八颗牙的标准微笑：“老师，不用了吧。”
　　“什么好不好，用不用的。你们两个都是我们班的好苗子，就这么定了！体育课回来就要全班换座，一会我安排一下，你们两个坐前后桌！”小陈无视他们的述求，转身就开电脑准备调整座位图。
　　程溪：“……。”
　　李叶舟：“……。”
　　“行了行了，你们两个快去上体育课吧。不然一会迟到，大陈老师又批你们了。”小陈眼睛都不抬一下，打发似的挥手赶他们出去。
　　然后两人就这么被小陈赶出了办公室。
　　然后两人就这么在办公室门口的走廊面面相觑。

　　程溪本身是非常不喜欢学习互助小组这种所谓的学习模式的。
　　因为从初中开始，他们的老师就喜欢组织学习互助小组。
　　一开始大家都觉得新奇，但是越到后面，程溪越发现，很多学生并不会教，而且在男女生的青春发展时期，总是会有人容易萌生出其他无关学习的想法。
　　不说其他人，她自己从学习互助小组成员那里收到的一沓情书就全是证据。
　　程溪本来就因为学不到东西烦，后面还要绞劲脑汁地想怎样如何体面拒绝同学。久而久之，程溪就对所谓的学习小组避而远之。
　　尽管现在小陈准备安排给她的学习互助对象是个真材实料的物理学神，程溪也不能接受这种强行捆绑的学习模式。
　　而且，程溪看得出，李叶舟也不太乐意的样子。

　　程溪双手背在身后，绞了又绞，深叹了口气：“不好意思啊，小陈他……”
　　“我不用补语文和英语。”李叶舟打断她，语气平淡如学校饭堂白花花的大馒头，还噎人。
　　程溪愣了愣，脸上的歉意瞬间收住，换上礼貌又疏离的笑：“巧了，我也正想说这事，我物理也不用麻烦李同学。”
　　然后的然后，程溪就转身跑了，女神气场没稳住，留下给李叶舟的大概是只落荒而逃的鸟儿形象。

　　为此，程溪后悔了一整节体育课。

　　“不是吧。”陈麦听完程溪的讲述，深表同情，“小陈居然真搞初中生的那套啊？”
　　程溪闷着。如果她是一个热水壶，现在应该是冒着白腾腾的热气，在那里“咕噜咕噜”的疯狂尖叫。
　　“不过没事，小陈虽然说搞学习小组，但是他天高皇帝远的，也不会知道你们怎么相处，到时候你就还是学你的。”陈麦安慰道。
　　“但是我感觉李叶舟坐我附近就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程溪郁闷道。

　　刚刚她们讲话的功夫已经回到了教室。教室里面闹腾腾的，大屏幕里投放的就是新的座位表。
　　“小陈居然把纪律委员放我边上，这不是明摆着暗示我别讲话了吗？”
　　“别说了，小陈还把巫雨桐这个女魔头放我边上了呢。”
　　“欸，管子程，你几个意思啊！说谁是女魔头呢？”

　　一个座位表，有人欢喜有人愁。程溪眯着两百度的近视眼，在大投屏上找自己的名字。
　　“在那里呢，第二组最后那里。”陈麦率先找到，“小陈终于把我们两个安排在一起了。”
　　在第二组最后两排，赫然列着——
　　二组六排，程溪、陈麦。
　　二组七排，李叶舟、祝天乐。

　　等班里的同学回得差不多之后，班长组织着同学换座。
　　男生扛着桌子大步流星，女生们则互相搭着把书包挪到新座位，教室里桌椅拖动的吱啦声起伏不停。
　　程溪盯着自己桌角那道被笔尖划出的浅痕，手指慢吞吞地抠着桌沿，用龟速挪着桌子往第二组后排移动。
　　“程溪，借过啦！” 新座位在程溪原座位后面的张琪已经搬着桌子到了她身后，校服宽大的下摆蹭过程溪的椅背，“你还没搬吗？要不我帮你抬吧，你这桌子看着挺沉的。”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程溪摇摇头，一改刚刚的磨蹭，用力推桌腿，“谢谢小琪！”
　　“你慢点移啊。”
　　果然是个同学就比李叶舟友善啊。程溪默默感动，再默默地看向李叶舟方向，进行了眼神攻击。

　　李叶舟已经搬好桌子在那里坐着了，正侧着头和旁边的男生说着话，像是感受到了程溪的视线锁定，侧头过来。
　　两个人的眼神又在空中进行了一场无声交战。
　　只是一道眼里带刺，一道眼底含笑。

　　嘲讽的笑吗？
　　程溪撇着嘴。
　　她不明白。他们只是刚认识两周的同学，并且在这两周内几乎没有交流，但是他们视线总是意外交错，意味不明。
　　恶意不足，善意有余。

　　李叶舟真是个理题一样难懂的人。

　　程溪还在神游时，旁边已经搬好桌子的男生好意道：“程溪需要帮忙吗？”
　　“不用不用，我可以的。”程溪回过神来，抱歉道，“刚刚有点发呆。”
　　程溪话音未落，突然感觉有气息靠近，干净、炙热。
　　刚刚还在座位上和别人说着话的李叶舟不知道什么时候迈开他的长腿，跨过好几排的座位，站定在程溪桌前。

　　三月天，微风凉。
　　男生校服拉链拉到顶端，头发还有点刚流过汗的湿润，身上也没有难闻的汗味，反而是淡淡的阳光晒过的棉被味道。
　　他没说话，只是一声不响地微微弯腰看向桌上那个装着课本的纸箱。
　　箱子被书压得鼓鼓囊囊，胶带在边角处起了点皱，露出里面有明显折痕的书页。

　　程溪有些愣怔，就见男生伸手扣住箱底，漏在半挽起的衣袖外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把那箱看起来足有十来斤重的书稳稳抱了起来。
　　“砰。”
　　程溪看着书箱被他轻轻放在六排的空桌上，桌角相撞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李叶舟直起身，转身时恰好对上程溪的目光。他睫毛很长，阳光落在上面投下一小片阴影，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又很快恢复成平时的样子。
　　快得程溪差点没有捕捉到。
　　他开口时声音有点低，带着点运动后的哑意：“需要我帮你把桌子也搬过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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