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流浪猫饲养指南

　　成舟撑着伞走在深夜的街道上，雨点敲打着伞面，声音格外清晰。转动伞柄，看着水滴从边缘滑落，再落到地面，打出一圈圈小小的涟漪。人行道上行人寥寥，借着头顶昏黄的路灯光，他小心避开地上的水洼，脚步放得很慢。

　　他喜欢这样的雨天，在空无一人的夜晚，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淅沥的雨声，成舟意外地享受这份静谧。热闹与他无缘，如果可以，他恨不得所有工作都能在家完成，把自己关在那方小小的出租屋里。只有在那时，时间与空间才完全属于他自己，可以肆无忌惮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画画、玩游戏、或者干脆发呆。

　　雨幕中的路灯晕开朦胧的光圈，带着一种不真实感。不知不觉走到一个巷子口，里面漆黑一片，成舟打开手机电筒，一束光柱刺破黑暗，照亮了前方坑洼积水的路面。

　　巷子的尽头，一个垫着旧毛巾，还算干净的硬纸箱静静躺在那里。几声微弱稚嫩的猫叫声从箱子里传来，成舟蹲下身，手电光照进箱内，三只巴掌大的小奶猫蜷缩在一起，橘白相间，看着顶多两三个月大，身上的毛还有些稀疏凌乱。它们显然不像是流浪猫的后代，更像是被人狠心遗弃在这里。

　　大约几天前，成舟下班路过时发现了它们，当时它们在冷雨里瑟瑟发抖，叫声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他找来了这个箱子，垫上毛巾，勉强给它们做了个能遮风挡雨的避难所，之后便开始了每天定点投喂。
　　他想着找好心人收养，但自己社交圈狭窄，没什么门路，问了周明昭后，对方建议送去流浪动物救助中心更稳妥，成舟想也对，采纳了这个建议。

　　“啧，几个小讨债鬼。”成舟嘴上嫌弃，动作却温柔地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是他特意在网上买的幼猫专用湿粮。他用手指挑起一小撮，小心翼翼地递到小猫嘴边。饿坏了的小家伙立刻伸出小舌头，急切地舔舐起来。

　　看着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成舟轻轻挠了其中一只小猫的下巴，小家伙舒服得眯起了眼睛，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成舟看着它，冷不丁开口：“喂你们这几天可花了我不少钱，打算怎么报答我？”
　　他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向上弯起一个弧度：“等着吧，马上就有人来接你们了。以身相许就免了，好好活着，听到没？”

　　他耐心地等着三只小猫都吃饱喝足，又陪它们玩了一会儿，才起身离开。

　　他不是没动过收养的念头，但现实却容不得他这份念想。每月工资加上零散兼职的收入，扣除房租水电等杂七杂八的开销，精打细算下来，能剩下的一两千块钱在北海市也只够勉强养活自己。

　　养猫？还是三只？他不敢想象，那会让他本就不富裕的生活雪上加霜，何必给自己找罪受呢？他这样说服自己。

　　想到明天休息，成舟心里非但没有轻松，反而涌上一股淡淡的失落。没人喜欢上班，他也不例外。但不上班，就意味着没有钱拿，带薪摸鱼是很快乐，纯休息却让他有种钞票从指缝溜走的感觉，更不用说他还有件重要的事需要用钱来解决，想到这不免更烦躁了。

　　很快，他走到了租住的老旧公寓楼下，单元门前的声控灯时灵时不灵，此刻一片昏暗。成舟习惯性地拿出手机想看看时间，屏幕亮起，显示着“00:07”。日期已经悄然翻过一页，已经到6月1日了。

　　是儿童节，也是他的生日。今天，他满23岁了。

　　这个认知只是在他脑海里轻轻划过，没有激起多少涟漪。上一次正经过生日是什么时候？记忆早已模糊，他好像从未给自己过过生日，家人没有在意过，他自己也没有。
　　蛋糕有些贵了，办派对，他好像又没什么朋友……那就算了吧，生日也不过就是日历上普通的一天，没什么值得庆祝的。

　　收起手机，他抬脚准备踏上楼梯，就在此时，一阵极其微弱的声音，混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若有若无地飘进他的耳朵。

　　“呜……喵……”

　　声音很轻，很细，带着一种濒死的虚弱感，像是从楼下花坛的灌木丛深处传来。如果不是深夜万籁俱寂，如果不是成舟没有戴耳机的习惯，这微弱的求救信号很可能就被忽略了。

　　成舟脚步顿住了，他皱紧眉头，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向那片花坛。拨开枝叶，一个小小的、湿透了的毛团，一动不动地瘫在泥水里，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一声细若游丝的叫喊。

　　成舟心头一紧，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蹲下身，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那件外套，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T恤，但此刻顾不上这么多，他转身就朝小区外狂奔。

　　“撑着点！”他低喝一声，前几天向周明昭打听收养小猫时，对方提过附近有家宠物医院，就在便利店不远，他还记得。

　　顾不上洁癖，奔跑在雨夜的人行道上，一次次踩进水坑，溅起的水打湿了鞋袜和裤脚，怀中小猫那微弱到几乎感觉不到的呼吸，像一根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他，让他无法停下。
　　他可以无视很多东西，但眼睁睁看着一条小生命在眼前消逝，他做不到。这种近乎本能的冲动，甚至压过了他对即将破财的恐慌。

　　“砰！”宠物医院的玻璃门被他用肩膀猛地撞开。深夜的大厅空旷安静，只有前台处亮着灯。一个年轻女孩正低头看着什么，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抬起头。

　　“有……有医生吗？！”成舟冲到前台，喘着气，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头发和T恤都湿透了，裤腿滴着泥水，狼狈不堪。他急切地将怀里用外套包裹的小猫往前递了递，声音嘶哑：“这只猫……好像快不行了！能不能……救救它！”

　　女孩看清他怀里小猫的状态，脸色也变了，立刻从柜台后绕出来：“快！跟我来！”她引着成舟快步走向一间房间。

　　推门进去，里面冷气开得很足，与外面的湿热形成鲜明对比。两个男人正站在里面聊天，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气质温和；另一个则穿着便服，身形挺拔。两人听到动静，同时转过头来。

　　成舟的目光直接锁定了穿白大褂的医生，抱着小猫冲到他面前，声音带着颤抖：“医生！麻烦您！快看看它！”

　　医生立刻停止了交谈，他迅速戴上手套，示意成舟将小猫放在检查台上。“别急，这位先生，把它放上来。你可以去旁边坐一下缓缓。”

　　成舟哪坐得住，他像钉子一样杵在检查台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医生的动作，双手无意识地紧握成拳，

　　“体温偏高，发烧了。左后腿有明显肿胀和畸形。”医生快速判断着，声音清晰，“初步判断是胫骨骨折，需要立刻拍个X光确认，然后进行内固定手术。好在没有发现严重的内出血迹象，手术及时的话，没有生命危险。”

　　听到“没有生命危险”这六个字，成舟紧绷的神经才松下来，他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双腿有些发软，看着医生将小猫带进手术室。

　　看着手术室亮起的灯，成舟抿紧嘴唇，死死看着那盏红灯。“放心，手术不算复杂，阿哲技术很好，不会有事的。”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成舟抬头，是刚才和医生交谈的那个男人。

　　看清对方脸的瞬间，成舟愣了一下——这不就是便利店里那个让他印象深刻的“帅气男大”吗？男人似乎也认出了他，挑了挑眉，伸出手：“好巧。自我介绍一下，顾青川，‘青出于蓝’的青，‘山川’的川。”

　　成舟看着那只伸过来的手，又抬眼看了看顾青川脸上那过于灿烂和自来熟的笑容。心里那点因担忧小猫而暂时压下的疏离感又冒了出来，他没什么和陌生人交谈的欲望，只淡淡回应：“你好，成舟。”

　　顾青川确实认得了眼前这个店员，比昨天更早。成舟的长相其实并不出挑，额前刘海遮住眉毛，戴着一副大大的圆框透明眼镜，配上漆黑如墨的瞳孔，乍看之下甚至有点乖巧的平庸感，丢人堆里并不起眼。

　　真正让顾青川记得的，是他那毫不掩饰的疏离感，身为服务业工作者，成舟并不像其他人那样平易近人，无论什么时候看见他，他都是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脸，但他总戴着口罩，所以也不会让人多么反感，没那么亲近就是了。

　　此刻看见成舟身上和平时截然不同的焦急，他感到新奇。顾青川仿佛没感受到成舟的冷淡，笑眯眯地继续搭话，身体还微微前倾，带着点探究的意味：“哪个‘cheng’，哪个‘zhou’啊？交个朋友嘛，别这么冷漠。”

　　成舟对这种“热脸贴冷屁股”的人最没辙，不耐烦地解释：“木已成舟的成舟，知道了吗？”随即又陷入沉默。

　　这沉默并未持续太久，顾青川又嬉皮笑脸地凑近：“你要收养这只猫吗？是只中华田园猫，皮实好养活，挺不错的。”

　　话题的跳跃让成舟有点跟不上节奏，但这不妨碍他听到“收养”这两个字的讨厌，几乎是脱口而出：“不是。”回答得斩钉截铁。

　　“啊？”这下轮到顾青川惊讶了。他上下打量着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成舟，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笑话，“不是？那你大半夜的淋着雨把它抱过来，还给它手术？又耗精力又耗钱财，图的什么。”

　　是啊，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听着顾青川的话，成舟不禁思考。
　　但又想到花坛里那只奄奄一息的小猫时，那瞬间涌上的心痛到底还是让他冷静下来，成舟再次看向那个红灯，说道：“图我自己心安，你管得着吗？”

　　顾青川诧异于他突然转变的情绪，收敛了玩笑的表情，正色道：“你打算之后把它送哪儿？救助中心？我劝你最好别。”

　　“为什么？”成舟的眉头拧成了疙瘩，这确实是他原本的打算，就像处理巷子里那三只小猫一样。

　　“因为，”顾青川摊了摊手，神情有些无奈，“我们这边的救助中心，刚成立没多久，纯粹是几个爱心人士凭着热情撑起来的。场地小，资金紧，专业人手更是严重不足。健康的宠物还好说，不会不给他们饭吃，但像这只刚做完手术的，需要特殊照顾的，你觉得他们顾得过来吗？”他摇了摇头，声音低沉了些，“送过去，基本等于给它判了缓刑，等着收尸吧。”

　　成舟皱紧眉头，他对救助中心的具体情况确实不了解，只听周明昭提到过，如果真像顾青川说的，那这只……
　　麻烦！一股巨大的烦躁和无力感瞬间攫住了他，他此刻无比懊恼自己一时的心软。

　　看着顾青川那副格外欠揍的样子，成舟气不打一处来，他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容，眼神幽幽地盯住顾青川，慢条斯理地开口，带着明显的挑衅：“你这么关心它，你来养？”

　　话题毫无征兆地砸回自己头上，顾青川面不改色，慢悠悠地说：“要不你干脆自己收养算了。你看，你又把它带到医院，又花钱给它做手术，肥水不流外人田，何必便宜别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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