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月

　　年节时的京城，寒气被红彤彤的年味裹挟着席卷了江北大地。皇城没有像往年一般张灯结彩，朝廷勋贵也同样门前冷落。太后百岁，主家不敢太放肆。
　　“去买一些驱寒的药来，告诉大夫，就按着这个方子抓，别的不用管。”一个青衣青年吩咐客栈的店家，又把一两银子放到那店家手中。
　　“有劳。”
　　感受着手中沉甸甸的分量，店家喜笑颜开：“多谢公子，应该的，应该的。”他走房门，转过身来躬下腰，轻手轻脚的把房门带上。
　　“兄长，外面华灯纷繁，何妨休息一日，去赏赏这京城的年节。”另一个衣着相似的青年说到。
　　“胡闹，”那兄长道，“年后便是春闱，你我自当勤奋温书。从南徐洲来一次不容易，若是未能留在京城，给明安先生丢面子不说，淮南王怕是早已荡平南徐洲，我们的族人怎么办啊。”
　　他沉沉的叹了口气：“子郁，你虽优秀，但四家书院都来了人，谁甘心落后呢？”
　　颜子郁略有失望，但还是说：“兄长说的是。”
　　颜子衿看着弟弟闷闷的，心里也不舒服，思索了半天又说：“子郁，太后百岁，京城本就不安定，当今圣上又不做主，兄长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别的兄长都不强求了。”
　　颜子郁何尝不知道兄长苦心，但他本就不善言语，只得道：“兄长放心，子郁定当全力以赴。”
　　另一边，店家得了好处，只得完成任务。他正想着年节时哪有医馆会开门，就见长街尽头，一家医馆虚掩着门，寒风吹的门扉吱嘎作响。这里离客栈不算远，路过的几家医馆都关门了，独独剩下这家。
　　店家推门进去，不甚精致的医馆里，只一个老者在打理药柜，见有客人来，也是很意外。
　　“老先生，还好你没打烊，我家公子急用这药，您看看这个方子，按这个来就行。”店家把揣在袖子里的药方递给那老者，然后把手缩回来，不断的哈着气搓手。
　　“好好好，您稍等，我看下这方子”，老大夫缄默了一会儿，道：“您先稍等，这儿有味药特殊，我收起来了，我去趟后面药房。”
　　“啊，您忙，您忙。”
　　转过药柜，确定别人看不见之后，那老大夫用手指蘸了已经冷下来的炉膛里的灰，在纸上快速写到：“安好，勿念。蒙王侍郎视遇厚，官拜中书舍人，仇雠将忘。但忧汝二子，九天诡谲，为偏安为良策，悲夫。明时报圣主，薄暮独其身。无由会晤，见字如面。”
　　他从抽屉中取出一枚芙蓉印，郑重的印上。
　　“老大夫，好了没有。”店家催到。他可不愿意为了一两个客人而搁置整间客栈的生意。原本是想着，店中还有伙计，这兄弟二人出手阔绰，言语随和，结交结交也没坏处。这么一看，自己人不在店里，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
　　“好了好了，你急什么，哪有催大夫抓药的？”老大夫站直了身，没好气的瞪了一眼那个店家。
　　“过年过节的，我比您还着急！”
　　他随手抓了一些驱寒的药，又嘱托了几句，将那封刚写的信悄无声息的混进了其中一副药里。
　　店家回到客栈已经是一更天了。
　　天黑下来，冻成冰的路甚是不好走。店家磕磕绊绊，到了店里已经是怨气满满。将药包递给颜家两兄弟，店家只道了声辞，作势就走。
　　“掌柜”，颜子郁叫住他，“真是多谢你了，大冷天亲自帮忙跑了一趟。”说着将一个花纹精致的荷包塞进店家手里，大有不容拒绝之意。
　　那店家哪里好再摆出小人架子，忙道：“您客气，您客气！”打着哈哈走远了。
　　回到房内，颜子郁见兄长在案前，奋笔疾书着什么，边走过去，俯下身看了看。
　　“兄长，这烛火太暗了，对眼睛不好。春闱是急，可也没急到这种地步啊。”他办了一个小凳坐在案旁，“再说，那些书你不是早已经烂熟于心。”
　　颜子衿闻言，放下笔，将新默的书放在一边，“子郁，帮兄长把那药包拿过来。”
　　颜子郁递来药包，看着兄长把那几包药一一打开。
　　他发现有一包药的草药，和其他的几包药不一样。
　　“车前草，当归，路路通……这还有包小的，写的是……六年陈皮……”
　　“噤声，”颜子衿低声说。而后又朗声说道：“这些是我刚才写的纸条放在荷包里特地请大夫抓的药，怕路远，掌柜忘记了，才没有口头上嘱托他。”
　　颜子衿指了指那一堆奇怪的药，又提笔在纸上写到：“淮南王起兵叛乱，不到五个月便会攻到京城。”
　　“此次皇帝点选进士，不过是为了遮掩宗族之耳目，若不得进皇帝身，立刻请求外调，最好回到南徐州。京城里面，我们事先安排好的眼线都是安全的，有意外可以找我们。”
　　颜子衿放下笔，从那几包药里扫视一圈，最终拿起了一个平坦的药引袋子，从中取出来一张纸，仔细展开。
　　一朵独属于颜氏的芙蓉印端正的印在一角。
　　颜子郁此时此刻也明白过来，那包药中蕴含的意思，自己的冒失险些酿成大错。他有些羞愧，也有些后怕。颜子衿也明白自己弟弟不是那种不羁莽撞的性子，这种事情教颜子郁一遍就够了，没有必要苛责他。
　　看完信后，颜子郁站起身来，将那几包药重新包好，把房间恢复成原样。又将那封信就着烛火烧掉。颜子郁默不作声，只跟在兄长身后帮忙收拾。
　　整理好后，颜子衿轻轻拍了拍颜子郁的肩膀。
　　“子郁，早些休息。”有自顾自的卧到一旁的美人榻上，又给自己盖上了一层厚毯，把床榻留给了自己的弟弟。
　　颜子郁看着兄长，见他似乎已经入梦，才心事重重的走上塌，不语入眠。
　　颜子衿其实很心疼自己的弟弟。当年他被抄家的时候，他已经七岁，而他这个弟弟才三岁。可以说，颜子郁虽然生到豪门望族，但一点幸福的记忆都没有。从记事起，颜子郁就跟着哥哥被寄养在早已经分了假的，旁的不能再旁的叔伯家中。
　　颜子衿自觉辛苦，但他并不觉得弟弟是负担。叔叔婶婶们对他们也同对自己孩子一般照护。但颜子郁还是一天天养成了不爱说话的性子，平日也只跟自己的兄长说上两句。
　　当年，二叔从郊外贫民家里找来两个同他们身量相同的，病死的两个孩子。在官府抄家的时候，使了些银子才骗过去。颜子衿明白，他们的命不只是他们自己的，他们不得不担负起光复门楣洗清冤屈的重任。来到京城，他们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青云之路，更是为了自己家族的前途。
　　而这些，他本是不想让自己年幼的弟弟来承担的。可是颜子郁要强，哪里肯让兄长孤军奋战。
　　一片夜色中，两个人各怀心事，睡下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