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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燕低语
沈簇一路快走,直到学校的后墙,踩着砖头一脚翻飞进去。
眉头烦躁皱起,后颈的跳动越发猛烈,越发不安。捋着墙根,他改道,从后门进教学楼,捋着楼梯一直到五楼荒废已久的多媒体教室门口。
这是他的老据点,沈簇进去反锁好门,随便找个位置一屁股坐下。
拉开书包最里面的夹层,拿出里面装着的便携式针管抑制剂。
实验型信息激素抑制剂,编号HCV003。与市面普通抑制剂不同,它不针对第二性别作用,而是作用于分化前抑制腺体激素生长,从而达到A变B,O变B的效果。
沈簇熟练地按上针头,对着后颈干脆扎下去,推动药液。
冰冷的液体散入四肢百骸,那萌生的鼓动也渐渐平息。他眯着眼,将针拔出,用小药棉将血丝擦去。
而后乏力地躺在几张连起来的椅子上,等着药效发挥后副作用来临。
秦沨孑,秦沨孑,秦沨孑......
他仿佛灵光乍现,又穷思竭虑,然而无论如何也无法触及。
沈簇扣着手指,只明白了一件事。
腺体。这就是秦沨孑接近他的目的。唯一目的。
药效逐渐发挥,脑袋开始昏沉,视线模糊。嗜睡的副作用症状出现了。
沈簇缓缓合上双眼,耳边仿佛幻听到了惊雷声,还有不断的雨。
他只得裹紧校服,像一个纱布,遮住雨水在他身上生出的绣斑。
梦中,他又回到那个和今天一样怪异的雨夜。
2017年3月1日。
桑城头顶的大气呈现厄尔尼诺现象,化名“圣婴”致使雨带提前到来,雨量增加。整个春夏几乎阴雨连绵。
窗外雷雨不断,沈簇从座位上爬起,套好校服,看了眼手机。22:25。
紫红色的惊雷从窗前劈过,沈簇顿时被晃得清醒不少。醒了一会,起身出了多媒体教室。
老师同学都早放学下班了,走廊里的感应灯随着关门的声响和时不时的雷声闪烁。
沈簇习以为常,在鬼片一般的走廊里驾轻就熟地穿梭。来到校医务室门口,推开没锁的门。打着手机的手电筒,奔着药水伸手。
看起来差不多的药水都拿了一遍,又将手机叼在嘴里给自己照亮,拿起酒精棉,沾了药水就往身上抹。
紫药水、红药水、还是碘伏,擦到哪个全凭运气。反正比他晾着不管强。
最后沈簇拧开红花油,倒在手上搓热,掀开衣服,在腰腹的青紫上按揉起来,一边揉一边吸气。
大差不差完事儿,沈簇又把药品物归原处。
手电筒的光从门口挂着的镜子晃过,晃得沈簇闭了下眼,他走过去,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一时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这要是被王主任看见,又要被骂了。
“臭小子!开学第一天就逃课!!!还去打架!!!”王小彪唾沫横飞的样子在沈簇脑海里浮现。
他轻笑一声,不再看镜子,拉开医务室的门下楼。
那他有什么办法,要债的、找事的,一个个商量好了似的在今天聚堆来,真是一边要他钱一边要他命。
走到教学楼门口,沈簇站在台阶最里面,迎面是潮冷的风,不少飞雨稍在他的鞋面上。
果然人背的时候,就是喝凉水都塞牙。
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恰逢遇上极端雷雨天气,本来在教学楼里面值夜班的大爷都早早回家去了。
小屋里面连小太阳都拿走了,更别说找到一把正好被人遗忘的雨伞了。
沈簇就这样站在门口,背着不断闪烁的走廊感应灯,看着外面鬼哭狼嚎的天空。
半晌,他举着空瘪的书包,冲进了雨幕。
雨水砸在帆布书包上,密密麻麻像机械缝纫机的针脚。沈簇闷头在黑色的雨夜里奔跑,一脚浅一脚深,很快帆布鞋里面湿了一片。
刚抹上去的药水就这样又被涮了个干净。沈簇感觉自己像个被浸湿的棉签,不断沥沥拉拉往下流彩色的药水。
一会他又像棵飘摇的草,在狂风骤雨里摇摆前进。
然而不久,就在下个转弯,学校外面十字街口的歪脖子银杏树。一个身影慢悠悠闯进他的视线。
想必是行人而已。
凑巧,这时又一道雷从不远处的天际撕过。
沈簇被闪到,鬼使神差转过了头。
也是这样,蓦然就和那行人四目相对。
这不是个美好的初见。
风雨作乱,夜空雨幕低垂,雷电压眼,空荡风流的十字街口。
然而这样混乱的湿气中,沈簇的脚步“啪叽”的黏在了水里。
那行人打了一把克莱因蓝色的伞,伞骨水流像冕旒不断摇晃,那后面,是不时被闪电照亮的半张苍白锋利的脸。
活脱脱像来勾他魂魄的艳鬼。
“同学,你的鞋带开了。”
沈簇看着他粗风暴雨中低沉开口,并不真切。
“要一起避雨吗?”
心脏室颤一般鼓动,沈簇咽了口唾沫“不了谢谢。树下打伞招雷劈。”
而后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跑了。
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艳遇和搭讪?
沈簇回到家后,冲澡时思绪依旧不受控制地飘远。
那这搭讪也太烂了。
但不止于此。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那人都打着伞,静静站在那棵树旁。
两人像地铁站的闸机,彼此相隔固定的距离,从未接触,只每每挡板回旋时,看着对方的存在。
学校内部由于这样的现象,流行过一段段离谱的八卦。沈簇并不怎么感兴趣。
只是,在这座陌生的城市,所有的群众建筑,都在连绵的雨下汇成了旋涡,恨不得立马将他吞噬。
这个行人,不可思议地给了他一股熟悉的感觉,风雨中诡异的锚点。
直到某一天,那人在和他错身时,隔着一条窄窄的马路,忽然道。
“沈簇,我喜欢你,你会跟我在一起吗?”
啪嗒。
刚买的小面包就这样掉在了路面上,溅起的水弄脏了沈簇的裤脚。
沈簇看着那人从不真切的半张脸,细雨中终于见鬼一样跑了。
自那天后,沈簇有意无意地转换逃课的地点,要么躺在多媒体教室睡一天,要么去翻厕所后面带味儿的砖墙。反正就是再没翻过“告白之地”的栅栏。
而在沈簇的有意回避下,真的没有再见过他。
每每掀开窗帘,看着一片又一片灰暗的云,回忆时,他只留给沈簇一片悠长潮湿的蓝。
贫穷、贫瘠、费力。沈簇就这样无数次负伤又潦草地爬起,在桑城的街巷里混迹。遍地狼藉,空气中他所不能见的信息素混杂不堪。沈簇穿着黑色的帽衫外套,靠在墙根,望着黑压压的云层。
接过大眼哥哥递过来的烟,一点点抽着。
直到水滴打在他的脸上。
又下雨了。
他以为,那是一个艳遇,荒诞的一次邂逅,淌过水就不再,只能回味的片刻。
那样短暂消逝。如他所想。
嗡嗡嗡!
闹钟又响了。
沈簇蓦然从梦境的回忆中醒来。他划掉闹钟,却在推送中看到了天气预报。
【据悉,2018年,桑城头顶大气的厄尔尼诺现象已完全结束转换,即将迎来为期一年的接档搭档“圣女”拉尼娜现象。】
【今年的夏季,桑城将从城市的内涝中彻底解放。】
沈簇揉了揉发昏的脑袋,起身拎着书包离开了多媒体教室。然而刚刚走上走廊,人头攒动中,沈簇听到了一个声音。
“大家好,我是高一十一班的池然,很高兴......”
沈簇一愣,不禁转过身看着操场的方向。
片刻后,还是重新走上了楼梯。
课间操,走廊里和班级里都没有学生,理应如此。
然而在拐角处,沈簇迎面和一个女生撞在了一起。
女生握着的豆奶泛出来洒了一手,脏话随之就涌上了嗓子眼“草,你......”
然而抬头看清面前的人时,所有的话音突兀地噎住了。
朋友愣了片刻,立马有眼色地“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而后一把拉走了女生。
沈簇听着身后的声音“哎你惹他干嘛?快走快走。”
沈簇眨了眨眼,抱歉也没吐出来。转了弯继续往班级走。
一路安静,直到沈簇推开班级后门,浑身被点穴班僵住。
他看见自己座位旁边,一直空着的桌椅上,多了一个人。
阳光照在木桌上像一面铜镜。而铜镜映照中的那人,缓缓转头看着他笑了。
妖冶的眼睛,熨烫得体的全套校服,蓬松的头发,他薄唇轻启。
“你好,沈簇,我是你的同桌,秦沨孑。”
短暂的怔愣,沈簇顶着发麻的头皮走上前,皱眉厉声道“你为什么在这。”
秦沨孑还是微笑,而后从桌洞里掏出一个信封,递过来。
“沈簇,我喜欢你。你能收下我的情书吗?”
一口血气上涌,沈簇一把攥过信封“我不喜欢你,也不是Omega,我拒绝,懂吗。”
秦沨孑一身校服穿得规矩严实,拉锁拉到喉结边儿上,然而内敛深沉的气质下,长了一双桃花眼。他还是笑,不通人语又偏执道“不懂。你是收下我的情书了吗。”
沈簇一噎“我会撕了烧掉。”而后二话不说转头大步流星地走。
这太不对了。
又出了教室,然而走到一半他停住了。
看了看捏在手里皱皱巴巴的信封,一瞬间,有什么画面重叠,荒诞的猜想不断闪起涌现。
不对。不可能。
手机未读信息不断振动。仗着没人,沈簇拿出来看。
【桑城三飒群聊】
【鹿佑回:不是我说,咱班那个捐图书馆的资本家是怎么回事】
【鹿佑回:我听说是奔着小花来的@。你知道怎么事?】
【。:不知道。】
【傅天:兄弟们今天我当护旗手】
【鹿佑回:你这骚包的样子我已经拍了很多张了】
【鹿佑回:小花,这高一新生池然,怎么有点眼熟呢??】
沈簇这才想起来他给鹿佑回看过他曾经的全家福。
【。:是我弟弟。】
【傅天:我草?】
【鹿佑回:我草?】
异父异母的继弟。
沈簇到底还是没选择这么一个冷漠而不太礼貌的称呼。
曾经学校的网络贴吧人满为患,作为舆论中心的沈簇,为他盖的楼没有以前也有八百。
家道中落,父亲抛妻弃子,母亲再婚重组家庭备受冷落,一边落魄一边跳级来到桑城的天才少爷。给他扒得就剩个底裤。
也有不少人盖楼许愿沈簇分化成哪个第二性别。Alpha、Omega半对半。
然而到现在高二,分化的最晚年龄,所有人也没见他有丝毫动静,都默认他估计就是个Beta了。
沈簇烦躁地皱眉,还是出了教学楼,捋着墙根,踩着砖头,轻松一翻。
落了地,他刚一抬头,就和面前深沉的一双眼四目相对。
“主任,早上好。”
......
办公室里,方点坐在一边,桌子上的材料卷子堆积成摞。她时不时推下眼镜,齐肩短发略显凌乱。
“老师。”沈簇走过去唤了声。
方点放下手里的鼠标抬头“嗯,好孩子。开学第一天就逃课,比我备课都勤快。”
“对不起老师。”沈簇勤恳认错。
方点拧开保温杯喝了口冰可乐“嗯,作业呢?又丢了?”
“我错了老师。”
方点叹了口气“没想到是我喜提王主任的开学第一骂。”
“不过王主任刀子嘴豆腐心,刚从警察局回来,知道刘燃从里面出来了,三令五申跟我说,让你好好待在学校里,别再出去瞎跑。”
刘燃,刀疤脸。
沈簇按着桌子边角“嗯,谢谢老师。”
方点叹了口气“沈簇,有些事情不是你一个孩子可以解决的。这件事情后续你需要告诉你的家长了。”
看着沈簇不为所动没有反应,方点无奈只能继续道“遇到事情给老师打电话。”
方点看着沈簇欲言又止的模样“怎么,有话想说?”
沈簇咬了咬牙,还是摇了摇头“没有老师。给你添麻烦了。”
方点那双数学公式一样冷淡权威的眼睛,深深看了沈簇一眼“嗯,没有就回去吧。跟新同桌好好相处。”
“老师再见”沈簇走出办公室,带上门。
已经上课了,走廊上没人。沈簇也不打算回班级了。
他一阵阵焦躁,本想和方点说跟谁换个座位,实在不行他就换个班。可他又不明白自己做这些的意义。逃个什么劲?
走进Beta厕所,沈簇关上隔间门,往马桶盖上铺了两张纸坐上去,掏出兜里的烟,动作间带出了信封一边,他就顺着拿了出来。
蓝紫色的烟雾顺着修长的指节向上飘,沈簇左颧骨的那颗痣连着眼睛,审视着左手捏着的情书。
是琢磨这信封的样式,还是琢磨送这封信的人,或许都有。
手机振动,沈簇把信封放在腿上,看起未读信息。
置顶联系人母亲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前天的转账记录上,沈簇下意识点了一下,寥寥无几只有转账的聊天记录出现。最近的一条是:
【母亲:倒春寒记得添衣。小然来一中上高一,他性格不稳重,有什么事你不要和他计较。】
【母亲:转账1000000元】
退出聊天界面,下面好友申请处多了一个红点。沈簇点开。
【.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验证信息:我在老地方等你。】
沈簇一瞬间便猜到这条信息是谁发的。他靠在马桶水箱上,深吸一口烟,仰头看着厕所天花板,缓缓吐出烟气。消瘦的下颌形成勾线,随着他的吞咽,喉结上下滚动。
真是一个一个都扎堆来。
沈簇把手机揣怀兜里,拿起信封轻笑了声,笑意却不达眼底,随后将烟头按在上面。起身离开厕所向外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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