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

　　长蛇蜿蜒。那些百坟早已被抛之脑后，道观味也没了。
　　墨色黑天下是使人望不见远处的山丘、山丘上沉默的树与树旁小路上沉默的人。

　　进树林了，昨天我爸开车上上下下这些山丘后才到的这里。
　　他说要我在住一个月，度过大半个暑假。然后他就走了。独留我寄在何叔家。

　　轰——
　　前面怎么了？
　　从前头传来的轰响惊得我一抖。
　　表哥和何叔却似乎并未听到这声似的，继续向前走去。

　　哄哄、呜呜……
　　奇特的不知道什么动物发出的声音忽然变大了。长蛇向右转去，直到我这一节到了转折的角才发现这是一个圈。
　　当长蛇咬住了自己的尾巴尖，我们就不再动了，而是面向、面向中间的……
　　一口巨大的锅——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是锅的形状，周围插上了火把。此时动物的哀鸣声不大，但此起彼伏。

　　当领头人靠近锅子并将手电筒的光指向锅内时，我勉强看到了里面的情形。
　　黑色的毛？一头猪？沾满了血，一些羽毛在里面颤动，好像是鸡？
　　我离得并不近，看不清，但是腥味已经淹没过了我的鼻子，有点想呕。

　　醢祭——开始——
　　这次我听清楚了，是领头人喊的。我后来才从表哥练字时才知道“醢祭”这两个字。
　　动物的血味愈浓，堵住了我的鼻子；几近听不见的哀鸣在无风的空气中刺穿了我的耳膜；浓稠的黑色上抹着几抹深红，蒙上了我的眼睛。
　　今夜无蝉鸣，无月色，无风声，我的心神似乎也被困在那口锅子里，奄奄一息。

　　起——锤——
　　领头人后面走出来一个高壮的男人，我看不清他的脸，他举起了一个很大的锤头。
　　捶打肉酱声响起，粘腻的声音还没完全传入我耳，众生高高的痛苦哀嚎就撞进了我的脑袋。

　　我浑身僵硬。
　　那人只锤了一下，于是过了会，哀嚎就成了哀鸣，哀鸣成了低低的呻吟。
　　他转身走进黑暗里，大概是队伍尾巴处。

　　下一个人上来了，一声锤肉泥，一鸣哀嚎，阵阵半死不活的呻吟。
　　一锤，一嚎，下一个。
　　何叔上去了，表哥上去了，肉酱声变大了，哀嚎声变小了——也变少了。

　　表哥将那一柄锤头发黑，锤身紫红的发声器交到了我的手上。
　　好重。
　　我看清了锅子里的，猪毛，鸡毛，还有鳞片和骨头。
　　我僵硬地举起这柄发声器，手一软，就发出了我听到麻木的骨肉摩擦的声音。
　　不知道是什么的眼珠从肉泥里露了出来，死死盯着我。有汁溅到我的手上还有脖子上，我不敢擦。
　　将握不住的发声器交给后一个人，我站到了新的红纹长蛇里，表哥身后。
　　我忽然意识到那是竖瞳，是蛇也是猫。

　　之后就只剩下击打肉泥的声音。
　　没了生物的哀嚎，只剩下锤、肉、汁、骨与锅子的摩擦声。
　　不知道何时长蛇重新开始向前。

　　我的手忽然碰到了肉泥，止不住地抖了一下。仓惶地抬头，原来是表哥碰了一下我。
　　“没事的，只有一项了。”他又碰了一下我，我又抖了一下。
　　我感觉自己的灵魂被留下了，被拘留在那个锤头上。

　　溅到身上的液体已经干了，我才感到难受。长蛇继续向前。我希望脚下的不是黄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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