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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
『妈妈总说,有些人只是不会表达温柔,可他的眼神,为什么连恨都那么锋利?——谢苏婉』
☆
九月的江城,暑气未消。
与徐米乐在校门口分开后,谢苏婉独自一人,沿着走了九年的老路晃回家属院。操场边的榕树上,知了叫得有气无力,拖长了夏日的尾声。
去年这个时候,江城大学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院系搬迁。爸爸谢明远所在的数学院和妈妈苏雅琴的心理系,都搬去了三十公里外的新校区。
为了方便工作,爸妈带着刚满三岁的弟弟搬去了新校区的教师公寓。现在这栋老房子,只有寒暑假才会重新热闹起来。
谢苏婉虽然喜欢安静,但也害怕长久的孤单。所以升入高中后,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住宿。
今天之所以回家,是因为早上赶着报到,把行李落在了家中。
小区篮球场那边传来砰砰的拍球声,夹杂着少年们短促的吆喝。
她低下头,轻轻晃了晃脑袋,像是在把什么不切实际的念头从里面甩出去。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爸爸】:婉婉,扬扬今天搬过来了。他数学很好,我拜托他帮你补习。他性格有些敏感,你们慢慢相处。
谢苏婉盯着屏幕上“搬过来了”四个字,忽然想起早上出门时,玄关处多出来的黑色行李箱。
原来不是爸妈回来了。
-
巷子尽头那栋红砖小楼,爬山虎比去年更加茂密,几乎要吞没整面西墙。
钥匙插进锁孔时,谢苏婉听见屋里传来花洒突然关闭的声响,水流戛然而止。
推开门,一双陌生的白色球鞋横在玄关正中央。鞋带散乱地耷拉着,鞋底沾着几片被碾碎的酢浆草叶,在米色地板上拖出淡青色的草汁痕迹。
她的淡蓝色拖鞋被挤到墙角,鞋面上落着几滴未干的水渍。
卫生间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温湿的水汽涌出的瞬间,谢苏闻到了一股带着苦味的柑橘香气,像是橙子被掰开时溅出的汁液,又带着一丝药草的涩。
少年正用毛巾胡乱揉着头发,发尾的水珠甩到墙壁上,留下深色的斑点。他身上的白T恤湿了一大片,紧贴在身上,隐约勾勒出少年人清瘦却有力的轮廓。
“是你?”谢苏婉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三小时前篮球场上的喧嚣突然在耳畔复苏,欢呼声与心跳声不合时宜地重叠在一起。
“你......怎么会在我家?”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书包带。
谢逸扬停下擦头发的动作,水珠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消失在T恤领口。
“看来谢教授没告诉你。”他嘴角扯出一个没有什么温度的冷笑,“也是,对他来说,我本来就是那个多余的。”
他的声音比球场上听到的更冷,像是刻意磨去了所有情绪。
谢苏婉的视线掠过他湿漉漉的T恤下摆,忽然注意到他左腕内侧有一道月牙状的旧疤,在冷白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六岁前,这里是我的家。"谢逸扬径直走向冰箱,取出的矿泉水瓶外壁立刻凝满水珠。
他仰头喝水时,脖颈拉出凌厉的线条,喉结像颗卡在冰里的石子。
冰雾在瓶身凝成泪痕状的水珠。他无意识地用拇指刮擦着塑料表面,指甲与瓶身摩擦发出细碎的声响。
“那时候的墙是浅蓝色的。”他突然停下动作,矿泉水瓶在他掌心里发出轻微的变形声,“我总在上面画歪歪扭扭的太阳。”
他的目光扫过重新粉刷过的米色墙面,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弧度,“现在连颜色都换了……”
谢苏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这个她住了九年的家,对谢逸扬而言,是既熟悉又陌生的存在。
那些被她当作理所当然的角落,可能都藏着他破碎的童年记忆。
“怎么,不欢迎?”他忽然向前迈了一步,距离骤然缩短。
柑橘调的沐浴露香气混着少年独有的气息扑面而来,谢苏婉甚至能看清他睫毛上未干的水珠,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不、不是......"她慌乱地后退,后背抵上了鞋柜,檀木的凉意透过薄薄的校服渗入脊椎。
“我妈走了。”他突然开口,声音低哑。
谢苏婉的呼吸一滞。
“法院觉得我需要生父。”他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真他妈讽刺,她活着的时候从不肯让我见谢明远……”
“现在人没了,倒是顺理成章了......”
他的话戛然而止,手中的矿泉水瓶发出“嘎吱”一声。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将那道自嘲的弧度切割得支离破碎。
谢苏婉想起了自己的生父,那个痴迷绘画的男人。在她还没满月的时候,那个男人就为了追寻所谓的艺术梦想,彻底从她们的生活里消失了。
这么多年过去,她对生父已经没有任何印象,自然也谈不上什么爱恨。
相比较而言,她更愿意称谢明远为爸爸。
在她的记忆里,谢明远是那个会蹲下身来,耐心教她系鞋带的人。
是那个在她发烧时,整夜不睡用湿毛巾为她敷额头的人。
他会在她每一幅稚嫩的画作上认真写下评语,哪怕只是歪歪扭扭的太阳,也会被他郑重地贴在书房最显眼的位置。
谢苏婉凝视着他的眼眸。
他的眉眼与爸爸有七分相似,尤其是蹙眉时的弧度。
只是那眼神与性情温和的爸爸截然不同。
开学典礼上的他是沉稳自信的,球场上的他是肆意张扬的,而此刻的他,眼底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冰碴。
一瞬间,她十分肯定,他就是爸爸的另一个孩子。
谢逸扬。
这个名字在她心头滚过,带着某种沉甸甸的分量。
她想起爸爸短信里那句“他性格有些敏感,你们慢慢相处。”
或许,她应该更主动一些、更热情一点。至少,该让这个突然闯入她生活的“哥哥”,感受到一丝来自这个家的欢迎。
"哥哥......"她试探性地叫出这个陌生的称呼。
谢逸扬猛地扭过头,眼神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盯住她。
“哥哥?”他重复道,“一个只大你两个月的哥哥?”
他向前逼近半步,身影完全笼罩住她,压迫感扑面而来。
“那你猜猜看,”他的声音压低,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当年你妈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我父母离婚协议生效的当天,就迫不及待地带着你住进这栋家属楼?”
谢苏婉的后腰抵住冰冷的鞋柜边缘,檀木的凉意渗入脊椎。她却强迫自己站得更直,迎上他锐利的目光。
“那是大人们的事,我不清楚。”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
“如果……如果你真的想知道,可以直接去问爸爸。”
谢逸扬的眼神猛地闪烁了一下,像是被“爸爸”这个称呼狠狠刺痛了。
爸爸。
她叫得那么顺口,那么自然。
比他这个亲生儿子,还要顺口。
他猛地转身,像是要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对峙,却猝不及防地踢到了什么。
“啪嚓——”
一个相框从茶几边缘滑落,玻璃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两人同时愣住。
相片上是一家四口的合影。
谢明远抱着刚满两岁的谢逸轩,苏雅琴搂着十四岁的谢苏婉,背景是去年夏天新校区的草坪。每个人都笑得灿烂,连总是闹腾的弟弟都乖巧地对着镜头比耶。
谢逸扬缓缓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锋利的玻璃碎片,从一堆狼藉中抽出了那张完好无损的照片。
谢苏婉看见他右腕上那道月牙状的疤痕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良久,谢逸扬才低声开口,“你弟弟......很可爱。”
谢苏婉的心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她看着他的侧脸,轻声纠正,“他……也是你弟弟。”
谢逸扬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想笑又没笑。
“补习的事……”他转身推开卧室门,语气突然变得漫不经心,“谢教授说你需要帮助。我收费可不便宜,不过......”
“看在你叫我一声哥哥的份上,给你打个折。”
谢苏婉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这是他在给自己台阶下。
这个别扭的示好方式,莫名让她想起弟弟想要玩具时,总会先说自己其实不喜欢的样子。
“十分钟后见。”他关上门前补充道,“记得带导数那章的错题。”
-
谢逸扬进了卧室,留下苏婉一人在客厅。
空气中的紧绷感似乎随着那扇门的关闭而稍稍缓解。她拿起手机,拨通了谢明远的电话。
“婉婉,见到哥哥没?”电话那头,谢明远的声音关切中带着一丝涩意。
“见到了。”她轻声回答,目光不自觉地瞟向谢逸扬紧闭的房门。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他妈妈......谭阿姨去世前,他刚过完十五岁生日。”
爸爸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那之后他就拒绝和我交流。这次他答应搬过来,我......”
谢苏婉握紧手机。一个刚失去母亲的孩子,被迫搬进素未谋面的“另一个家庭”里。
她胸口泛起一阵酸涩,像是有人在她心里种了颗柠檬树,此刻正疯狂地生根发芽。
“他会教你数学的。”爸爸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安慰她,“他一直很擅长这个......”
-
挂了电话,谢苏婉看了眼时间,已经过去十分钟。
她匆忙拿了教材和铅笔盒,站在谢逸扬门前深吸一口气,然后轻轻敲了敲门。
门几乎是瞬间被打开。
谢逸扬抱臂倚在门框上,眼神中带着几分审视,“迟到了三分钟。”
“对不起,我刚刚......”
“进来吧。”他侧身让出通道,语气突然缓和下来,“导数这章你哪里不会?”
这个房间原本是她的画室,朝南,采光极好。但如今已完全蜕变成了一个充满男生气息的卧室。墙壁上挂着篮球明星的海报,书桌上整齐地摆放着电子设备和几本厚厚的数学书,床单是简单的深灰色。
唯一格格不入的,是床头柜上那个倒扣着的木质相框。
“看够了没?”谢逸扬的声音带着调侃,却没了先前的锋芒,“坐这里。”
谢苏婉收回目光,在书桌前坐下。她翻开练习册,指着用红笔圈出的几道题,“这些都不太明白......”
谢逸扬扫了一眼,突然抓起铅笔在她草稿纸上画了个小人。
“看好了,”他边说边画,“这个小人要爬坡。”
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弧线,“导数就是告诉你每时每刻的坡度有多陡。”
他画得飞快,几个火柴人排着队爬不同的山坡。有的坡缓,有的坡陡,最夸张的一个直接垂直掉下来。
“当导数为正,小人往上爬;导数为零,到山顶了;导数为负……”他画了个四脚朝天的小人,“摔个狗吃屎。”
谢苏婉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紧张的气氛顿时缓和了不少。
“现在看这道题。”他笔尖一转,小人变成了函数图像。“求这个点上的导数,就是问小人走到这里时,坡有多陡。”
他讲解时总能用三言两语就点破关键,时不时还冒出几句毒舌点评,“这题出得真蠢,就像让企鹅爬珠穆朗玛峰。”
不得不承认,谢逸扬讲解得极为精彩。原本那些晦涩难懂的数学题目,在他的引导下,仿佛被一一揭开神秘面纱,变得清晰明了。
谢苏婉的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她不禁在心里暗暗感慨:学神果然名不虚传。
谢逸扬觉察到了她的走神,用笔轻轻敲了敲桌面,“今天就到这里吧。”
他合上教材,语气突然变得随意,“补课费......”
谢苏婉紧张地攥住衣角,她不确定自己零花钱够不够付学神的家教费。
“五十块,这是最低折扣了。”他说完自己先笑了,眼角微微弯起,冰封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痕。“不过......”他顿了顿,眼神飘向窗外,“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谢逸扬站起身。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帘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张开双臂的姿势像在迎接跳崖的风,白色T恤被穿堂风鼓满,露出腰间隐约的医用胶布边缘。
“一个拥抱。就当是......新室友的见面礼。”
谢苏婉想起爸爸电话里的话,想起那个倒扣的相框,想起他手腕上月牙状的疤痕。
她迟疑地向前挪了半步,然后伸出手,非常轻地环住了他的腰。指尖最先碰到的是带着凉意的T恤,随即感受到其下绷紧的、灼热的身体。
苦橙的香气混着一股极淡的消毒水味,猛地钻入她的鼻腔。
“欢迎回家,哥哥。”她的声音闷在他的肩窝里。
话音未落,环住她的手臂骤然收紧了!那力道又猛又狠,勒得她肩胛骨生疼,仿佛要把她按进自己的肋骨里。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胸腔里心脏剧烈又混乱的撞击声。
“......太紧了。”她几乎喘不上气,声音挤出来,细若蚊蚋。
环抱着她的手臂触电般松开。
谢逸扬后退时撞翻了桌上的笔筒。笔哗啦散落一地,有几支滚到她脚边,其中一支深灰色的滚得最远。
谢逸扬后退时撞翻了桌上的笔筒。彩色铅笔哗啦散落一地,有几支滚到她脚边,其中一支深灰色的滚得最远。
“出去。”他声音变得低哑,手指揪住T恤下摆把那块布料揉皱,“明天同一时间。”
谢苏婉弯腰捡起脚边那支深灰色的铅笔。
余光瞥见谢逸扬的球鞋尖转向了墙角,一个逃避的姿势。
她轻轻带上门时,听见里面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人把什么重重抵在了门板上,又像是拳头砸在墙上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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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苏婉逃也似的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这才发现自己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支笔。
不是她的。
深灰色的笔杆,尾端刻着一个字母“Y”。刻痕里嵌着干涸的红色,像是被反复摩挲过的伤口。
窗外的笑闹声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规律而遥远。
而在这一墙之隔,沉闷的敲击声又一次传来。
咚、咚咚、咚……
像一种节拍,又像一头困兽,正用尽全身力气,想把所有无法宣之于口的痛苦,统统砸进这面单薄的墙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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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毒舌暗黑哥·逸扬上线!才维持了一章的完美形象,在这章彻底崩塌了。
完美形象崩塌的同时,真实人格开始浮现。那些刻意为之的毒舌和冷漠,不过是他保护自己的铠甲。当铠甲出现裂缝时,我们才能看见那个受伤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