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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林白噪音
洪堡大学图书馆建于1828年,走廊里永远回荡着两百年来无数思想碰撞的回音。那天我坐在新哥特式拱窗下,钢笔漏墨时,墨滴正好落在"此刻无家者,永远不得归"这句诗上。
他俯身时,我闻到了雪松与旧书混合的气息。后来他告诉我,那是他惯用的钢琴保养油的味道。他的手指按在吸墨纸上,指节泛着象牙般的光泽,让我想起苏州博物馆藏的唐代琵琶。
"马库斯·霍夫曼。"他自我介绍时,喉结在羊绒围巾下轻轻滑动,"研究巴赫如何用数学表达神性。"
我注意到他的睫毛在阳光下近乎透明,像是冰晶做的帘幕。当他用中文说"赔偿"时,最后一个音节微微上扬,像小提琴的泛音在空气中震颤。
选帝侯大街的"西贡回忆"餐馆里,蒸笼腾起的热气在玻璃窗上凝成水珠。他执筷的姿势像个初学者,却坚持要给我夹菜。
"书昀,"他用德语重复我的名字,"像是'Sonnenschein',但更柔软。"他在玻璃桌上画了个太阳符号,水痕很快被暖气蒸发。我们聊到策兰的《死亡赋格》时,他突然说:"这首诗的节奏像心跳监测仪,越到后面越平直。"
窗外,雪渐渐停了。他哼起《茉莉花》,走调得离谱。我笑着纠正,白雾在冷空气中凝结又消散。老板娘送我们离开时,用越南语说了句什么,他后来告诉我,那是"愿你们像春卷和鱼露般相配"。
他的公寓在夏洛滕堡区,一架1897年的施坦威钢琴占据了大半个客厅。每个周六清晨,我都在《哥德堡变奏曲》中醒来。阳光穿过威尼斯蕾丝窗帘,在地板上投下细密的光斑,像散落的金币。
"听,"他突然停下手指,"这个升F音,像不像你名字里的'昀'字?"琴键在他指下泛着珍珠母的光泽。我趴在琴盖上,数他睫毛投下的阴影,那时我以为这样的清晨会持续到我们白发苍苍。
有一次暴雨夜,我们裹着同一条羊毛毯听老唱片。雷声轰鸣时,他捂住我的耳朵,哼起勃拉姆斯的摇篮曲。雨滴敲打窗棂的声音,和他胸腔的震动奇异地同步,那一刻我错觉我们共享着同一个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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