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灵辞

　　她叹口气，算了。
　　回屋躺了会儿，实在无聊，忽然想起外公书架最底层有本卷边的旧小说，上次被他匆匆收进抽屉。
　　心里痒，她趿上布鞋，先到窗根下瞄一眼——外公正歪在竹椅里午睡，蒲扇搭在胸口，一起一伏。
　　猫着腰，踮着脚，她溜进堂屋，指尖顶住木门，慢慢推开半寸，再半寸，让“吱呀”一声散进窗外的风声里，侧身闪了进去。
　　姜清辞闪进门，蹲到书架最底层，翻抽屉、抽隔板，那本旧小说却像蒸发了一样。
　　她急得直撅嘴，指尖无意间碰到一块硬纸，被几本旧账簿压在底下。
　　抽出来一看，是轴画，纸面泛黄，边角脆得掉渣，显然有些年头。
　　外公从没提过它，好奇心一起，她轻轻解开褪色的红绳，把画卷摊在地板上。
　　纸面刷地展开——画里的少年约莫十七八，黑发半散，只一根竹簪斜挽。
　　鹅蛋脸，柳叶眉，狐狸眼微微上挑，瞳仁却呈清透的赤红，像映了灯影的琥珀。
　　鼻梁高而微钩，添几分锋锐，唇色淡粉，薄厚恰如桃花瓣，含着若有若无的笑，俊得近乎妖，又带着点撩人的媚。
　　姜清辞愣住，心跳莫名漏了半拍——“这……这也太美了吧？”
　　她忍不住伸手去摸，指尖却只触到冰凉的这个幅画。
　　姜清辞眼皮忽然发沉，像有人轻轻按下倦意。
　　画里的少年眯起狐狸眼，红唇微弯，仿佛对她笑了一下。
　　下一瞬，她整个人坠入半梦半醒——
　　腰间环来一股温热，像被谁轻轻抱起，鼻尖掠过一缕冷香，似竹似雪，又掺着极淡的甜。
　　这香味道……她肯定闻过，却怎么也想不起在何时、何地。
　　梦里，她一脚踩进漫野的银杏，金叶被风轻轻一拨，沙沙作响。
　　不远处，一座六角凉亭临水而立，檐角微翘，白纱帘子随风鼓起。
　　亭畔的池塘碧得透亮，粉白荷花正开到极致，花影摇碎在水面，晃得人眼晕——
　　一时间，她竟分不清是秋还是夏，只觉得天地澄明，像误闯了谁私藏的仙境。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致，下意识掐了把自己，
　　“嘶……真疼。”
　　姜清辞捂着右脸，轻轻揉了揉，迷茫地望向四周，“这……是什么地方？”
　　她话音未落，风像被拨开，一线清冷男声漏进来，尾音低低，带着微不可闻的叹息——
　　“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姜清辞心口一颤，循声望去，凉亭空空的正面仍无人，只靠背处多了道挺拔侧影，四绿衣与帘影叠在一起，像风把他轻轻放落在栏边。
　　“你是谁？”
　　姜清辞攥紧袖口，声音里带着警惕，“我可不记得见过你……非亲非故，别乱套近乎。”
　　那人声音低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别怕，本仙若有意伤你，你早已不存于此。”
　　姜清辞屏住呼吸，心脏在胸口里乱撞。
　　那人似有所觉，缓缓起身，衣袂带起一阵微凉的风，转身与她正对——
　　她抬眼，猛地怔住，画里走出来的少年，此刻就站在面前。
　　乌发半披，竹簪轻晃，赤红瞳仁映着天光，五官锋利又艳丽，唇角那点笑还未褪，美得近乎妖，却叫人移不开眼。
　　那个人忽然靠近，指尖在她心口轻轻一点，紊乱的心跳瞬间平复，像被雪水抚顺的火焰。
　　姜清辞暗惊——这毛病她藏了半年，连外公都没察觉，只为攒够钱去找那从未露面的爸爸妈妈。
　　她垂下眼，掩住一闪而过的慌乱。
　　“你……还难受吗？”那个人指尖未撤，低声问她，语气里带着掩不住的忧切，“本仙只能替你压下这一瞬，病根……还在。”
　　他俯身靠近，赤色瞳中映出她轻颤的影，她抬眸迎上，两道视线在半空悄然相触，寂然无声。
　　姜清辞笑了笑，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谢谢你……别为我费心了，我早习惯了。”
　　她知道病已如此，再忧也是徒劳，一辈子眨眼便到尽头。
　　生离死别，谁都要走一遭，她只怕外公知晓——老人家年岁高，经不起这阵打击。
　　那人望着她，眼底浮起疼惜，低声叹道：“今天本仙引你入梦，只想亲口问你一句——
　　可愿做本仙的出马弟子？若你点头，本仙便护你一世周全，再不容人伤你分毫。”
　　姜清辞猛地抬眼，指尖微颤。
　　“你……就是一直待在？”
　　她声音压得极低，顿了顿，又补一句，“可为什么……会出现在外公的书房里？”
　　那人含笑，声音低柔：“本仙识得你外公，却也一直在你身边。守的并非他，而是你。”
　　“那幅画，是本仙托你外公请人画。本仙布了局，也等了局，却未料到……”
　　他低低一笑，似讽自己，又似讽这仓促红尘，“你竟比天意还早一步。”
　　她轻轻点头：“原来如此。”
　　疑点却更深，他既认得外公，为何自己从未听外公提过半字？
　　“本仙不许他开口。”那人声音低了一分，“有些事，你此刻受不住。”
　　姜清辞垂下眼，轻轻“嗯”了一声，叹息像落叶无声。
　　胡玉寒见话已说透，便收了笑意，语气淡淡：
　　“姜清辞，记清了——本仙，胡玉寒。少信那些志怪小说，写的未必是真，别把自己绕进去。”
　　他最后一字微沉，像在提醒，更像警告。
　　她脸一热，像被逮到偷偷看小说的小孩，声音跟着软下来：“知道啦……多谢，胡大仙。”
　　“本仙不喜“胡大仙”那套，直呼我名即可。”
　　胡玉寒眉峰微蹙，语气淡冷。
　　姜清辞连忙点头：“好的，胡玉寒。”
　　话音未落，他掌心一翻，绿白流光凝成一只纤巧的狐形玉佩，碧雪相间，栩栩如生。
　　她看得出神，忽觉他抬手，忙双手接住。
　　玉佩落在掌心，沁凉却透。
　　胡玉寒眸色微凝：“贴身戴着，一刻也不许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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