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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走廊尽头的房间又移动了。
Amaranth数着自己的脚步,十七、十八、十九——停。他抬起头,白色墙壁在荧光灯下泛着病态的青色。昨天走到这里时,那扇门还在右手边第三个位置,现在却向左偏移了两个门框的距离。他眨了眨眼,干涩的眼球在眼眶里转动,像两颗打磨过度的玻璃珠。
“早上好,Amaranth。今天感觉如何?”
声音从背后传来时,Amaranth的肩膀猛地抽搐了一下。他缓慢转身,看到白大褂下摆先进入视野,然后是别在胸前的银色名牌——夏疏闻,精神科主治医师。名牌边缘有些磨损,Amaranth盯着那些细小的划痕,思考这是否是某种密码。
“门又动了。”他最终说道,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们趁我睡觉时重新装修了走廊?”
夏疏闻嘴角的肌肉微微抽动,那是他压抑叹息时的习惯动作。Amaranth在病历上看过这个描述:患者表现出顽固的空间知觉扭曲,坚信医院物理结构发生改变。
“我们谈谈好吗?”夏疏闻掏出钥匙串,金属碰撞声在走廊回荡,“去我办公室。”
Amaranth没有动。他的目光越过医生肩膀,锁定在走廊拐角处。一个护士推着药车转过弯,阳光从尽头的窗户斜射进来,在她身上投下栅栏状的阴影。然后,毫无预兆地,她消失了。不是走进了某间病房,而是像被擦除的铅笔痕迹一样,在光线中溶解。
“又来了。”Amaranth低声说,指甲陷入掌心,“你们都是这样消失的。”
夏疏闻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走廊空无一人。"药房刚才呼叫了护士站,"他平静地解释,"李护士从侧门去了配药室。"
“不,她是凭空消失的。”Amaranth摇头,后脑勺的发丝摩擦着墙壁,“就像上周二的王昱,还有上个月的清洁工。”
病历记载:患者存在持续性幻觉体验,无法通过现实检验纠正。
他们僵持时,电梯“叮”地一声打开。池序抱着一摞书走出来,浅灰色毛衣袖口整齐地挽到小臂中央。看到他们,他立即停下脚步,微微鞠躬:“早上好,夏医生。您好,Amaranth先生。”
“你好,池序。”夏疏闻点头,“绘画治疗课结束了?”
“是的,非常感谢您的关心。“池序调整了一下眼镜位置,转向Amaranth,"需要帮您拿什么东西吗?我看您一直站在这里。”
Amaranth眯起眼睛。这是今天第七次听到池序说“谢谢”或“你好”之类的词。他曾在护士站的登记表上偷看过池序的档案:日均礼貌用语频率超出常模3个标准差。
但Amaranth有自己的解释——这显然是某种系统性妄想的语言标志,就像摩斯密码一样有规律。
“不需要。”Amaranth生硬地回答,然后压低声音对夏疏闻说,“你看,他又开始了。那种刻板的问候模式,绝对是妄想型障碍的言语行为特征!”
夏疏闻轻轻按住Amaranth的肩膀:“Amaranth,情绪不要太过激动。池序只是比较注重礼节,对吧?”
池序站在原地,保持着礼貌的微笑,但指节已经因为用力抱着书而发白。
他的社交焦虑评估表上写着:患者通过过度使用礼貌用语缓解人际压力。
夏疏闻的办公室门牌在阳光下反光。Amaranth数着步数,这次是二十一步。门把手转动时发出熟悉的咔哒声,但当他跨过门槛,某种异样感立刻攫住了他。
“你换过窗帘。”Amaranth肯定地说。
夏疏闻挂好听诊器:“没有,一直是米黄色的这副。”
“上周是蓝色的。”Amaranth坚持,“而且你的书桌之前靠东墙,现在却在西侧。”
夏疏闻翻开笔记本,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让我们做个测试好吗?告诉我今天早餐吃了什么。"
“测试没用。”Amaranth在房间里踱步,手指划过书架,“就像你们永远解释不了为什么走廊尽头的房间会移动。昨天304室旁边是消防,今天却变成了清洁间。”
夏疏闻在纸上写下:现实检验能力显著受损,然后抬头:“我理解这对你来说非常真实。但医院建筑结构这半年来没有变更过,有施工记录可以证明。”
“记录可以伪造。"Amaranth突然贴近医生的脸,“就像你的身份。”
夏疏闻的笔尖顿住了。病历最新一页记录着:患者对治疗团队产生卡普格拉妄想倾向,怀疑医务人员由他人伪装。
“我是真实的,Amaranth。”夏医生放下钢笔,双手平摊在桌面上,“我们可以打电话给我同学,或者查看医学院毕业照——”
“那些都可以是剧本的一部分。”Amaranth后退两步,撞倒了衣帽架。金属杆砸在地毯上发出闷响,他却没有眨眼,"真正的夏医生可能被关在某个移动的房间里,而你只是……一个戴着名牌的演员。”
“今天就到这吧,反正你也不会说出个所以然。
“还有,建议把你那长发剪了,不然你发梢的发带,将再次成为一个自杀工具。”
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池序推门而入,看到眼前的场景后立即鞠躬:“非常抱歉,护士长让我送今天的药单...”他的目光在倒地的衣帽架和Amaranth紧绷的脸上游移,“需要帮忙吗?”夏疏闻刚要开口,Amaranth突然勾了勾唇:“你们排练过多少次?”他指着池序,“这个'礼貌先生'的角色设计得太刻意了。很没有创新点”
池序:“Amaranth,你今天是不是没有吃药?”
Amaranth:“你管不着。”
“来来回回就这几个字,你也很没有创新点,Amaranth。”
Amaranth:“你管不着。”
“正常些Amaranth,我们是朋友,朋友与朋友之间,总需要一点信任的。”
“……是朋友就不应该在我自杀的时候阻止我!”
“够了。"夏疏闻站起身,白大褂下摆扫过桌面。他按下呼叫铃,但眼睛始终没离开Amaranth,“我们需要冷静一下。池序,麻烦你——”
话音未落,池序就开了口:“没什么麻烦的。”
Amaranth突然看向窗户。透过玻璃,他看见楼下花园里,一个穿白大褂的身影正在长椅上翻看文件。那是夏疏闻,同一个人,同时出现在办公室和花园里。
“看!”Amaranth的声音因胜利而颤抖,“现在有两个你了!这怎么解释?”
夏疏闻顺着他的手指望去,花园空无一人。病历最后一页将补充记录:患者出现新的幻觉容,症状进一步恶化。
但Amaranth确信自己看到了。就像他确信走廊尽头的房间在午夜时分悄悄调换位置,确信医护人员会像被关掉的电视画面一样突然消失。这些都不是幻觉,而是真相的碎片——只是没人愿意承认。
当护士进来准备注射镇静剂时,Amaranth注意到她的名牌微微歪斜,像是匆忙别上去的。又一个伪装者。他任由针头刺入手臂,冰凉的液体涌入血管。
走廊尽头的房间在移动。他闭上眼睛,听见墙壁发出只有他能感知的、细微的摩擦声。
他声音很轻:“你也是精神病吗?”
“97号患者先生,只要你好好吃药,你也不会是精神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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