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无穷

　　当张允清醒过来，他发现自己回到了高中。也许这是一个梦，也许这是某种时空错乱，他不再是公司的设计师，而是一名高中数学老师。另一件令他吃惊的事是，他在这所学校里发现了尤浩，尤浩成为了一名十七岁的学生。
　　两个人在学校的食堂相遇。当二人沉默且心照不宣地坐到角落里的同一张桌子旁，他们像过去那样，一个等待对方开口，一个战战兢兢地深思熟虑之后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您认为，我们应该怎么样才能够从梦中醒来呢？或者说回到‘原来’那个世界？”
　　听到张允的问题，尤浩放下了手里的筷子，习惯性地伸手摸杯子，却发现此时已不在职场，于是他收回手，打算回答完就去买杯咖啡，“我想我们既然在这里相遇，也做过疼痛测试。既然疼痛不能让我们‘清醒’过来，那么我们或许要达成某种条件才能够回到原来的世界，继续过去的生活。我这么说可能很奇怪，但是结合目前的情况来看，得出奇怪的结论也不足为奇了。”
　　“您说的对，那么我就好好想想该怎么做，一定要尽快回去原来的世界。”
　　“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回去？难道你不想借机会体验一下新的生活吗？”
　　“我不想。”
　　“为什么？”
　　为什么不想体验新生活？尤浩不明白张允的想法。如果换做他，他一定会在“新世界”抓住机会体验过去不曾有过的生活，抓住未曾得有的机会。
　　食堂里人声嘈杂，高中生嘈杂的笑声和餐盘回收处叮当碰撞的声音吵的人头疼，但张允毫无感情的话却无比清晰地穿到尤浩的耳中，“因为我想要的只有过去得不到的。虽然您现在变成了孩子，但是我们的记忆、关系都没有改变。那么在这样的新世界里，我能抓住什么？”
　　“……你说的没错，确实是这样。嗯……”
　　一时间尴尬蔓延在两人身边，午饭变得没有味道，下午的时间也格外漫长。到了放学时间，张允在轿车旁等到了背着书包离开校园的尤浩，“尤浩！来这里。”
　　为了不让周围起疑心，白天他们二人的相处模式和正常的师生无异。但是晚上就有些难以解释了。在新世界里，尤浩是一个人居住在他记忆中的别墅中的，张允依然是住在出租房里。所以他们两人为了方便商议“回去”的对策，尤浩索性提议让张允搬进了自己家。在确定了尤浩父母根本不会回来之后，张允才放心地住进了这辈子没见过的豪宅。
　　“这和我过去高中住过的房子一样，不过区别就是，在这个世界里，我的父母一直都在国外，完全不会回来。说不定这是我们在一起商议对策的好机会。”
　　“那么……”
　　“晚上十点半之后是我的个人时间，你不可以来二楼打扰我。”
　　尤浩不容拒绝地在二人之间建起了一副“墙”，因为他原本就没打算接受这个年轻职员的爱意，也对他没有这方面的兴趣。因为他一直、也是唯一很在意的同性只有张克，因为只有张克拥有让他真正开心的力量。张克不论是对他笑也好，随手递给他某件东西也罢，总之张克的一切行为都会让他开心，无条件的开心。
　　“好。我不会在晚上打扰你的。”
　　因为两个人住在同一屋檐下，或许是都想保持着合适的距离，反而让二人的关系更加疏远了。尤浩每天都很不自在地坐在一楼餐厅和张允同桌吃早餐，而张允也出于下属尊敬上司和以劳动回报房租的原则，每天都沉默地承担了早餐的责任
　　。因为尤浩拒绝透露饮食方面的喜好，他只能用心观察尤浩对饮食的喜好来反复调整早餐的内容。虽然白天和睡觉前他们还是会在二楼的影院房讨论回到原本世界的对策，可是一离开这里，他们就不再沟通了。
　　就好像是两个陌生人合租了一间房子似的，只有在迫不得已时才会有些对话。
　　可能是年龄的变化导致心智发生了改变。一个月之后，尤浩感觉自己的心理防线快要崩溃了。在又一个清晨来临后，他没等闹钟响起就醒了。按动按钮，窗帘慢慢拉开。他坐在床上看着外面蒙蒙亮的天空，忽然想起了张克。
　　“如果能看见张克就好了，如果张克在这里，是不是自己就不会这么难过，是不是就能头脑更清醒、更理智地尽快想出回去的办法？”
　　窗外有小鸟飞过，还有喜鹊的响亮叫声。尤浩双眼发直地盯着窗外，他忽然一把掀开了被子，冲下床跑到衣帽间随便换了一套衣服就下楼冲了出去。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追着小鸟的叫声离开这栋房子，去外面看看小鸟，看看天空，让自己得以喘息。
　　冲下楼梯，推开大门，当他头脑发胀地一口气冲出了别墅院子，跑到了外面的车道时，一个人忽然拉住了他的胳膊。
　　“你不要命了？！刚才有货车路过啊！”
　　尤浩木然地转过脑袋，眼前人的模样让他的大脑再一次僵住了，“你......你是......”
　　“呼......你还有心思问我是谁，哈，真是服了你这样的孩子。我是张克，你认识我？”
　　“啊？张克......你，我是尤浩，你不记得我了吗？”
　　叫张克的男人一脸疑惑，“你认识我吗？我不认识你，也许你在哪里见过我？”
　　“你......不是XX公司的设计总监助理吗？”
　　“是这样没错，你怎么知道我的职位的？”
　　他不认识自己了。尤浩看着眼前明显比自己年长不少的男人，忽然觉得所有的悲伤和委屈都涌上心头了。从前孤单的时候，难过的时候，只要一个电话就能把张克叫到自己身边。尤浩只要看这个男人一眼，心里一切的负面情绪就很奇妙地消失了，甚至......所有看见张克的日子，都会成为尤浩值得记录下来的幸运日。可是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张克到了新世界就不认识他了？为什么还认识他的人时张允而不是张克？！
　　看到眼前说认识自己的这个高中生忽然陷入明显的沮丧之中，张克觉得也许真的是自己忘记见过这个孩子的事情了，说不定他真的见过这个孩子，曾经和他说过话，毕竟自己供职的公司经常会向学校和社会进行开放日参观活动，“对不起，我之前说不定见过你。你说记得我在哪里工作，对了，你是不是来我们公司参观过呢？啊，抱歉，你还好吗？我不是故意忘记你的，我们可能见面的次数太少了，所以误以为没见过你。你还好吗？孩子？”
　　如果知道张克不记得自己了，就不会这么愣头愣脑地跑出来了，还不如在家里和那个张允一起吃早餐。
　　“谢谢你，我没事。我......是，我去参观过公司，是亲戚带我去的。我见过你，你是个很风趣又体贴的人，工作能力也很让我羡慕，所以我一下子就记住你了。另外刚才是我冒昧了，你记不住我是正常的。”
　　不知道为什么，尤浩的话让张克愣住了。
　　尤浩不明白张克为什么愣住，他也不想再去思考这里面的原因。他只想就此别过，于是他对张可挥挥手，“我要回家了，我要回去吃早餐了，不然上学会迟到的。”
　　“哦......哦......等等，尤浩，你家住在这里吗？”
　　张克指着马路对面的别墅群。
　　“是的，最高的那几栋别墅之一就是我家。你看到那个小小的火焰顶了吗？那个就是我家。”
　　“啊……是这样。你刚才说，你在上学吗？高中？”
　　“嗯，是高中，怎么了？”
　　“不对，不对，如果是高中，这个别墅......不对，我的头好痛，尤浩，你，我见过你。”张克紧皱眉头慢慢蹲了下来，他一手捂着头，一手忽然抓住了尤浩的左手，“我见过这个别墅，我来过…我应该是见过你的，你等一等，先别走……遭了，头怎么忽然疼起来了……”
　　“在哪里见到我的？”尤浩忽然觉得堵住心脏血管的一团迷雾好像消失了，他能感觉到自己情绪的巨大波动，也能察觉到现在的自己是多么的冲动、不理智。
　　可是不理智也好，反正这里不是真实的世界，自己就这样放纵一次地活着……有什么不可以？
　　“在会议室......在办公室......我见过你，唔！”张克的头更疼了，他抓着尤浩的手也更加用力了。尤浩被抓得生疼，他试图挣脱那只手，可是因为年龄太小，身体又没有张克强壮，怎么都甩不开那只手。 “你松手，张克，我的手快断了！”
　　“我想起来了，你是我的上司，我们关系很好，可是，”张克抬头看着他，“可……你又怎么会是高中生？”
　　“我不知道，在这个地方，我是高中生，你还是你，而那个愣头青张允成了我的高中老师。”
　　“这个地方？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就目前来看，这里不怎么对劲。或许真的和你说的一样，这里不是我们的日常……说起来张允怎么也在这个非日常里？！他在哪？”
　　“如果你真的想起我了，也想和我讨论这件事，能不能松松手，轻点抓着我，我的手快骨折了。”
　　“啊！对不起！我没注意到！”
　　“你能记起来我真是太好了，我终于见到你了。张允出现在我就读的高中里了，真奇怪。不过这没什么。”尤浩揉着被抓得发红得手边揉边说，“不管怎么样，在这里，终于出现一个能让我安心的人了。”
　　张克伸手拉过尤浩的手，轻轻地替他揉了起来，“我也是。要不是遇到你，我可能一直都在奇怪的状态下生活了。”
　　男人粗糙的指腹划过尤浩的掌心，轻柔的动作摩挲得他的心痒痒的。尤浩打趣地看着张克，露出揶揄的笑来，“不是吧，难道没有我做你的上司，你的工作环境变得无聊了吗？”
　　张克低头看着尤浩发红的手，露出一个尤浩看惯了的温柔笑脸，“是啊，没有你就是没有意思。你不会以为我不好意思回答你这个问题吧？”
　　尤浩笑了，笑得很开心，“我是真的以为你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以前你可不是这个样子，明明有时候会拘谨得要命。哎，我想来一次以前总做的事情，低头。”
　　“不要，怪没面子的。”张克另一只手抓住了尤浩举起的手，用力按住不让他抬起来，“在马路上呢，而且你都没有我年纪大，不行。”
　　“为什么不行啊？我可喜欢摸你的头了，手感超级好的，就让我摸一下吧？就摸一下？”
　　“不行，撒娇也没用。不行，我没洗头。”
　　“我不介意。”尤浩眯起眼睛笑道，“我又不是没摸过。”
　　“那也不行，你的手不疼了是吧？嗯？”张克边说边用力捏了一下尤浩，尤浩立刻疼得瞪大眼睛，倒吸一口凉气。
　　“所以说，听话，在这里我是你的长辈，以后你要好好地听我的话，不然我就要惩罚你了。比如这样。”
　　张克放开尤浩的手，他一手拉住尤浩的胳膊，一手用力开始抚摸尤浩的头。虽然尤浩努力躲闪，但没人注意到他的耳朵已经红到不能再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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