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曦的无尽旅途

　　靠近后，云曦才发现幽宇的院落不仅偏僻，还破败荒凉。摇摇欲坠的木门挂在门框上，院墙周遭杂草丛生，就连唯一一条进入院子的小径，也狭窄泥泞，不像有人打理，而是被来往的侍者踩出来的小道。

　　云曦和医令使进了门，院中到处是毁坏的杂物，屋檐下甚至结了蛛网，此地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院内唯一一间房屋大门紧闭，云曦二人推开门，无数灰尘和阵阵恶臭扑面而来。

　　云曦打量着这间只被门外阳光照亮一隅的肮脏小屋，心中五味杂陈之际，突然听见一道嘶哑的男音惊声高喝：“是谁！”

　　医令使应道：“神女得知别苑侍者欺辱同胞，亲自前来调查此事。幽宇，你可有冤情呈禀？”

　　“……神女？如今我族的神女是谁？是、云曦吗？”随着木轮滚动的声音，一个枯瘦如柴的畸形身影从黑暗中现身，从那人的脸庞分辨，正是昔日的天人族天骄幽宇。

　　云曦看清他的样子后悚然一惊，当初英姿挺拔的天人少年，现在以一种畸形的姿势蜷缩在木轮椅上；他双腿俱废，一只手臂无力地垂落，移动轮椅时只能用另一只手臂勉强推动。他脸庞凹陷，双眼深深陷入眼眶，从头到脚没有一丝打理过的痕迹，浑身散发出一股恶臭味。更令人惊异的，是他双目中射出的仇恨又畏惧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似要将所见之人全部刺死。

　　短短数月，幽宇竟然就变成这般不人不鬼的样子。

　　云曦平复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说：“是我。幽宇，好久不见。”

　　“竟然真的是你，天人族是无人可用了吗，竟还用你这吃里扒外的废物。”幽宇的语气并不激烈，但却有掩盖不住的刻骨恨意。

　　“放肆！”医令使呵斥他：“神女如今执掌天之城上下，不可对她无礼！”

　　“执掌天之城，执掌天之城……”幽宇先是不可置信，如疯了一般不停重复，继而疯狂大笑，又对着云曦怨毒道：“云曦，凭你也配！”

　　“当年修炼，你始终不如我。在血色平原若不是那人护你，我才是唯一一个平安脱身的天骄！”

　　“我拼命修炼都是为了天人族，为何我却落得这般下场？而你这个阳奉阴违的叛徒，又有何颜面妄称神女！”

　　“若不是你招惹了荒，荒怎会与天人族结下死仇？而我，又怎会被他打成废人！”

　　“天之城、天之城，我才是天人族百年难得的天骄，执掌天之城的本该是我！本该是我啊——”

　　“是你毁了我的一切，是你夺走了我的一切！！！”

　　幽宇的身体本经不起这样激烈的嘶吼，可仇恨驱使着他发出最后的哭嚎。

　　云曦脸色苍白，一旁的医令使高高抬起手却迟迟无法落下，幽宇本就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这掌下去恐怕小命不保。神女的威仪不容受辱，但遇到的是个残废的疯子。

　　医令使只好先带着神情恍惚的云曦离开院子，他尴尬安慰道：“神女千万不要将幽宇的话放在心上，他已经疯了，满口胡言乱语，当不得真！”

　　云曦缓了半晌，才说：“我知道。医令使，派人好好照顾他。我们走吧。”

　　等云曦安顿好一切，又与其他几位天神商议了此事后续处理事宜，已经是深夜。她抬首望天，今晚是无月之夜，深沉的夜幕颗颗星辰点缀，静谧、闪烁而广阔，不像云曦此刻的心情，沉重而压抑。

　　从执掌天之城那刻起云曦就明白，她的前路阻碍重重，定会有人不服她这个资历浅薄的小辈；她也知晓，一直以来都有族人想法与幽宇相同，觉得她不过是占了天人族无人可用之机，若论能力，定然不如昔日的诸位天骄……云曦无法控制他们的想法，只能努力做好每一件事来改变他们的偏见。

　　今日幽宇一番话使云曦心绪失常，与其说是她感到被侮辱，不如说这番话勾起了她脑海中不少往事和沉郁的情绪。

　　昔日幽宇曾是天之骄子，他失去价值后尚且如此，若有一天她遭遇不测，这天之城是否有一隅之地容得下她？容得下那些跟随她和爷爷自下界天神山来此、荣损皆系她身的族人？

　　老天人和几位天神确实待她不薄，可老天人能撑多久？幽宇的师父尚且护不住他，谁又能护住失去一切的云曦呢？

　　云曦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和紧迫感，她一路胡思乱想，浑浑噩噩地回到了住处。

　　天之城内洞天福地、灵山妙境数不胜数，各福地妙境又分为天、地、玄、黄四等，以云曦如今的地位大可择一处天阶福地居住，但她拒绝了好心提议的天神，仍旧与爷爷居住在初来时的玄阶府苑中。

　　“云曦，咳咳咳，好孩子，你回来了？”

　　院内老树下，白发苍苍的云沧海拄着拐杖立在那里，等着云曦归来。

　　“爷爷，您怎么还未休息？”云曦一惊，连忙上前搀扶云沧海。

　　来上界后，云曦因身具融合天命石的资质被遴选为天骄，也是天神山中唯一被选中的人，天神山众人的前途命运一下子全部压到云曦肩头。云沧海为了给云曦分担压力，十分积极地参与族中的各项任务，而在某次与敌对族群的战斗中，云沧海伤及本源，落下病根。恰逢云曦融合天命石，当时还在世的栖霞天神便破例允许云曦将爷爷云沧海的族人们带到天之城定居。

　　云沧海说：“今日我听见你用了玉神传音令，便知晓族中又发生了大事。我本想休息，但又担心你太年轻处理不了，一直难以入眠，干脆出来等你了。”

　　云曦鼻子一酸，说：“爷爷放心，事情都处理完了。族中长辈待我极好，老天人对我极为重视，族人们也不敢为难我。”

　　云沧海拍拍她的手，语重心长说：“云曦啊，爷爷知道你从小就是个要强的孩子，不管遇到什么事，第一反应都是揽责到自己身上。可这样活着，太累、太累，有些事情不是你能掌握和预料的，那不是你的错，苦果也不该你来承担。我和你父亲母亲，只希望你好好活着，仅此而已。”

　　“我明白，我都明白。”云曦看着祖父褶皱遍布的脸，他不再像幼时记忆中那般高大，但仍然让云曦感到温暖：“爷爷，你不用担心，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好好的。”

　　云曦陪着祖父说了会儿话后，将祖父送回房中。她站在祖父房门外，听着房内逐渐平稳规律的呼吸，才回到庭院中。

　　她在庭院的池边站了许久，直到天际染上几分金红，今夜快过去，才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在再次出门之前小憩一下。

　　这时，府苑的门童急匆匆的跑过来，气喘吁吁道：“云曦姐姐、云曦姐姐，外面有人求见，那人拿着医令使的牌子，说是有要事禀报！”

　　云曦按了按额角，吩咐道：“引他去正堂，算了，还是我出去见他吧。”

　　云曦到了府苑大门外，只见一个身着绿袍的医令弟子神色焦急，静待于此。

　　“发生何事？”云曦问。

　　绿袍弟子拱手道：“回禀神女，赡养别苑的幽宇他……死了。”

　　云曦一时没反应过来：“谁？”

　　“是幽宇，”绿袍弟子低头道：“他自尽身亡，就在刚刚。医令使知道神女与幽宇有旧，就先命弟子将此事禀告神女。”

　　云曦一震，久久不能言语，半晌后才问：“他为何自尽？”

　　绿袍弟子支支吾吾不敢言语。

　　“说吧，”云曦道，“与我有关对吗？”

　　“是、是，”绿袍弟子汗流浃背，一一禀明：“神女派人照顾幽宇后，幽宇认为您是在怜悯他，他说绝不受此辱，就趁众人不注意，用他藏匿的木刺自尽了……”

　　“我知道了，”云曦木然点头，“你回去吧，让人好好安葬他。”

　　“是——”

　　绿袍弟子一溜烟就跑了，门童见气氛不对，老实地没去打扰云曦。

　　院门前，徒留云曦在原地，眺望着远方天际的金线。

　　长夜结束，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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