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秋月烦心忆往昔
当白魍和水山一前一后走出周家院门的时候,周家的媳妇杨秋月正在屋子里因为丈夫的弟弟周建成借钱而烦心。
周建成想要在村镇开一家丧货铺子,可是成日里游手好闲,吃喝玩乐,正事不做,手里头哪里有钱去开铺子,于是想要他爹做豆腐赚的钱拿出来一点,等铺子回本了再加倍还给他。
他爹是个傻子,一天到晚只会在后院的一间木房子里做豆腐,早上五点不到起来,做好出去卖,卖完回来又开始忙着明天的豆腐。
他爹的豆腐做得好,被村里人称作灵显村第一豆腐,只是做得再好,周建成也看不上,觉得做豆腐卖豆腐这活又脏又没面子。
他看不上,可是他老实的哥哥倒看上过,几年前做得风风火火,十分用心,父子二人兢兢业业,周记豆腐坊越走越大,豆腐块,豆腐皮,豆腐脑……什么都做,挣了不少钱,差点就走出了村。
只是两年前沾上了赌,运气又不好,不到半年就将积蓄全都挥霍了,大起大落,回过头,竟也看不上豆腐了,于是在家里闲着,好在娶了个贤惠又有点钱的媳妇,一年前用嫁妆将他的赌债还清了,去年秋天又从娘家那儿借钱给他开了家金银铺子。
“真是个好嫂子呢!”周建成自言自语一声,叼着一根草,进了他爹的豆腐坊。热气扑面而来,好一会儿才看见他爹佝偻着背在磨豆子,大汗淋漓。
周建成吐了草,恭敬地叫了声爹,将来意说了,周父似乎没有听见,没有搭理站在门口的周建成,依旧在热气氤氲的狭窄房子里劳作。
周建成又喊了一声,不耐烦地伸手去拽他爹,他爹转过头来,建成确定这回他是看见了,可是竟然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像是不认识。
周建成也不装了,直接在豆腐坊里面找钱,找了半天,没找到,白白热出一身汗。他跳出房,用力甩上门,敞开衣襟,又回头啐了一口,骂道:“他妈的,老东西!”
周建成不敢找他妈借钱,他心里面有些惧怕他的母亲宋寒梅。
他和他哥关系又不好,俩人不是一条路子上的人,相看两厌,于是开丧货铺子的事暂且就耽搁了。
四天前,他和几个朋友去喝酒,都喝得烂醉,他和马天顺路,一同回来。马天喝大了,说是要去苏家,说张荷一个人在家,要去和她干上一炮,结果还没走到苏家就瘫软在地上,死了一样。
周建成也不是很清醒,踩了他好几脚才将他拖到一边的草地里,以防挡着路。
没想到七拐八拐两条腿竟然自己走到了苏家,周建成在门外往里头看了看,走近却发现院门虚掩着,他高兴起来,心想:“果然是个□□。”
好不容易摸着黑看见了一处亮灯的地方,走上去,却听见了从门外泻出的声音,明显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周建成觉得顿时觉得无趣,又拖着脚准备走。
“回头送你一个新的……”这声音十分耳熟,周建成定住,勉强从混沌中分出一丝神,站在门口,尖着耳朵听,终于确定是他哥哥周建川的声音。
周建成马上想要踢开门,给这对狗男女一个惊吓,可是灵光乍现,又有了别的主意。他出去把睡着的马天摇醒,摇不醒又给了他一巴掌,见他醒了,急忙开口道:“兄弟,还睡呢,你的亲亲小情人已经和别人搞上了!”
马天皱着眉头呆楞着,足足花了一分钟才回过神来,他问:“搞上?和谁搞上了?”
周建成嘻嘻笑了起来:“我哪知道,听见院里头有男人的声音,你知道的,问什么,自己去看不就得了。”又揉揉脑袋,假意疲倦道:“我先走了,回头再喝酒,好自为之啊。”说完头也不回走了,走远了见马天果然进了院子。
第二天晚上他就找周建川借钱,周建川果然推三阻四,不肯借给他,他于是拐弯抹角问他昨晚在哪,在干什么,又说妈妈最近正在念宏庙主持祭祀……
周建川惊骇,他记得昨天马天跌跌撞撞闯进来时,他蒙着自己的脸下床将他砸晕了,又扔到了外面,不可能认出他才对,除非……除非周建成躲在暗处没有出来。
这个阴险小人!周建川心里狠狠骂道。
于是周建成顺利借到了钱,可是还不够,周建川说自己只有这么多了。
周建成拍拍他哥的肩膀,笑嘻嘻道:“找嫂子嘛!你和她说我要借,哪有借不到的道理。”
周建川厌恶地拍开他弟弟的手,转身走了,并未和妻子说起这回事。
此后俩天周建成便时不时拦住他,态度越来越恶劣。
周建川怕周建成丧心病狂,到处乱说,将事情捅出去,于是终于在今天晚上和妻子秋月提了此事。
避重就轻,只说周建成要开一个铺子,银钱不够,跟他开了好几次口,亲兄弟间,不好推辞,自己手里的钱要留着以防金银铺子出什么差错,要用到钱,到时候不好周转,让妻子拿出余下的嫁妆一下,借他一点,说是以后发达了,家里也有个照应。
秋月听了后没有作声,将手里的针线搁置在腿上,刚要开口,周建川却兀自关上房门走了。
她看着紧闭的房门,突然间胸口很堵,她站起来,将针线放到桌上,倒了一杯温茶喝。
秋月是三年前嫁到周家来的,不远千里,来到了这个村子。
她和周建川在是在城里认识的,那时候她城里的外婆病重,母亲乘船,又转火车带着她来探望。
她和外婆并不很亲近,母亲远嫁,她基本没有见过病床上的老人几次,守在床边陪着说了俩三个下午的话后,觉得烦闷,就出去街上逛了逛。
她第一次看见了周建川,他站在街边,面前一个拖车,里面有豆腐皮,豆腐块,豆腐脑……那是他来城里卖豆腐的第三天。
她在他那里买了一碗豆浆,觉得累了,就顺势蹲在了街边上的房屋下,喝起了豆浆,她没有喝过这么浓稠香甜的豆浆,眼睛不经意地看向拖车前的人,浓眉毛大眼睛,憨厚老实,长得又高又结实……于是她又去买了一碗。
周建川看着这个又来买豆浆的姑娘,乌黑的头发编成了两根长辫子,一件粉色的小短衣,下面一条白色的百褶裙,红润干净的脸庞,很天真的模样。
见她喝完了又来买,他于是笑着道:“姑娘要是喜欢,我送一些给你,带回去给家里人也尝尝。”
俩人就这样聊开了,秋月后面在城里又待了十来天,周建川每天都来,她也每天都去他那儿买豆浆喝。
到后面几天,俩人已经无所不聊了,周建川每天都会从村里带小玩意给秋月,比如竹编的小兔子,比如蝴蝶风筝,扭动的鲤鱼……这些都是他在晚上亲手做的,秋月十分的喜欢和感动,也觉得新奇。
一年后她不顾家里人的反对,嫁到了这个偏远的村子,嫁给了卖豆腐的男人。
只是婚姻生活与她的想象大相径庭,周建川渐渐暴露了他的本性,特别是他沾染上了赌后,阴晴不定,对着秋月大声吼叫,当第一个巴掌落到秋月脸上的时候,秋月哭着要回娘家。她的婆婆,这个小眼睛的女人,说她简直不像一个媳妇,像个泼妇,并且万分阻挠她回家。
她最终没有回家,周建川不情不愿的认错让她低头了,她也不敢面对母亲。
生活就这样过着,在时而正常,时而甜言蜜语,时而冷脸,更多时候是无厘头的辱骂和拳脚相向中。
秋月在这种称得上水深火热的生活中,练就了只记好不记疼的神奇本领,所以还能忍,还想和这个她曾经一眼就喜欢的男人再过过。
或许戒了赌就好了,她想,是赌博让他变了样,于是她开始劝他,不厌其烦,尽管没少挨打,但是老天有眼,他戒赌了,于是她拿出余下的藏起来的嫁妆帮她还了赌债,还厚着脸皮去娘家要了钱,给他开了一家铺子。
所有的都向着秋月梦想中的发展,开一家铺子,再生一个孩子,一家三口过着安稳又幸福的生活。
可是秋月嫁过来三年,还是没有怀上,她错乱地想,是自己生不了孩子让他失去了当初对自己的疼爱,毕竟没有男人不想要一个孩子……
秋月将温茶喝掉,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没完没了,她又拿起了针线,坐下,心烦意乱地织着。
她现在已经怀孕了,只是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她丈夫。金银铺子的收成并不好,只能勉强维持生活,周建川并不会做生意。
周建成什么人,她也清楚,借给他的钱只会有去无回。她帮丈夫填了赌博的巨坑,又拿钱开了铺子,其实已经没有多少钱了,就算没有怀孕,她也得留着一点钱以备不时之需,更别说现在有了孩子,她得为孩子做打算,丈夫大概是靠不住的。
丈夫来似乎只是来告知她一声,并没有想和她商量的想法。夫妻间原来无话不谈,盖着被子可以从傍晚说到凌晨,可是现在缄默不语,像个敌人。
丈夫白天在金银铺子,有时候晚上也不会回来,睡在铺子里,她不敢过问,他会恶语相向,极不耐烦。
人怎么会变得这么快,她有时候洗着洗着衣服想到丈夫,便会一瞬间浑身汗毛倒竖,太恐怖了,更恐怖的是她自己,似乎没有回头路了,永远在和生活、和自己较劲,陷入了一种黑色的、吃人的漩涡,清醒地往下沉。
窗外的雨一直下个不停。
秋月第二天起来的时候,走到后院去喂鸡,却发现又少了一只,她心里一惊,还未有所行动,婆婆从后面噔噔走过来,手指点点,显然她也发现少了一只,登时就拉下了脸,诧异道:“这鸡怎么回事啊,秋月,怎么又少了一只?”
秋月有些慌张,也很疑惑,连忙道:“我昨晚睡前仔仔细细检查了鸡笼子的,不放心还用两块砖头低着鸡笼门,怎么会少呢。砖头还在,鸡也不可能跑出去……”她说着看向婆婆,婆婆那双小眼睛直直望向她,让她心里发颤,下意识移了眼。
“四奉婆婆!在屋里吗?四奉婆婆!”院外头有人在喊,是村里祭祀队的人。
“嗳!在屋里头哩!马大嫂,进来堂屋喝碗茶呀。”婆婆应了一声,将鸡放了出来,然后将秋月手的装鸡食的瓢盆拿走了,把谷子倒在后院地上。秋月伸手去接瓢盆,想说些什么,婆婆却冷哼一声,道:“以后喂鸡的事你别管了。”说着自己拿着瓢盆进屋了。
秋月愣在原地,知道婆婆这是怀疑自己了,屋里面传来她和马大嫂亲热的说话声。
“秋月!”婆婆在叫她,显得同样的亲切,“泡杯茶来。”
“来了!”秋月整理好衣服,语气尽量高兴的应了一声。
进屋里泡茶知道她们在谈论今天祭祀的事,讨论村里面近十来天死人的事。
十一天前,李家的李获溺死了。那天仍然下着雨,他从菜园子里摘菜回来时,经过汪敬家的池塘,踩着上面的稀泥,脚一滑,掉在了里面,等人们发现时已经开始浮肿了。
九天前,文家的文开,在涨水的河边打捞一个西瓜,突然跌了下去,至今尸体也没有找到。当时,阴雨连绵,村里几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在田埂上找鸭蛋,回来惊恐地说看见一团红色的雾气将他推了下去,随后就被凶猛的大水带走了。
七天前,陈家的小儿子在结婚的第二天被发现溺死在后院的大水缸里面。妻子醒来没有看见他人,陈母以为他又出去鬼混了,结果陈父去后面水缸舀水时才发现他缩在里面,面皮青紫,眼睛睁得瞪圆,已经气绝。隔壁孙家的孙强在知道好友溺亡的消息后,白着脸回忆起来自己昨晚在陈家喝酒时,模糊间看见过一团红色血气……于是鬼杀人的消息开始在村子里面传来,众人请求四奉婆婆带着祭祀队的人驱鬼。
四奉婆婆也就是秋月的婆婆宋寒梅,不过村里人不叫她的原名,而是尊称她为四奉婆婆,她是村里祭祀队的带头人,念宏庙的主祭祀师,很有名望,受人尊敬,因为她能够和金卿树对话,是被金卿树选中的人。
金卿树在村里大水坝下面的平原,是一棵榕树,被当地人封为神树。每逢久雨、旱灾、人祸、邪祟等等任何人解决不了的问题,只要去庙里面在金卿树面前杀上一两只牲畜,浇灌一点鲜血,虔诚地求上几张符纸,叫底下人分派出去,问题便迎刃而解。
几十年前,金卿树还是一棵无人问津的普通榕树。
据说有一年,村里闹旱灾,一个饥饿难耐的农民在田地里找散落在地上的谷子,一粒一粒捡起来,找了一天也只有一小捧,他放到嘴里,连谷壳一同嚼下去。到了晚上又饿得发慌,于是用镰刀割树上的树皮吃,最后实在饿得没有力气了,他拖着两条腿,走到田边的榕树下面靠着,结果头一歪,边上的镰刀将脖子上松弛的皮割破了,鲜血哗啦哗啦流,流干了,他就死在了榕树边上。
另一天就下起了雨,村里人欢呼起来,聚在一起向天跪拜,正当此时,有人说榕树下死了人,大家慢慢吞吞、一瘸一拐去看。
不知是谁,突然说起了他的梦,又有人叫了起来,说自己也做了类似的梦,渐渐又有不少人讲起自己昨晚上做的梦来,竟然别无所差。根据梦境,他们一致认为是金卿树为他们求来了雨,而金卿树之所以帮他们是因为无意间喝到了鲜血……
“荒诞无稽!”当时大部分人嗤笑道。
后面村里又生了蝗灾,有人偷偷在金卿树面前杀了一只鸭子,结果第二天,蝗虫竟然都消失了,于是人们不得不信这棵树的与众不同,又灵验几次后,人们开始为它修庙,在它面前占卜,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金卿。并且成立了一支祭祀队,专门举行祭祀,将村民们的意愿说与神树听。
今天宋寒梅就要带着祭祀队去念宏庙里面了,一来是鬼杀人的事,二来则是祈求雨停。今天他们将要在庙里面杀一只鸡,一只鸭。鸡就是秋月养的肥肥的鸡,鸭子是李家养的鸭,这些鸡鸭用完后不扔,仍然拿回来。
当下谈论完,秋月收拾了茶杯,抓了一只鸡,婆婆就换了专门的衣服去了祭祀,外面早有一群人等着她,祭祀队里的一个打杂的小伙子跑上来,点头哈腰接过了秋月手里的鸡,一群人浩浩荡荡往念宏庙出发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