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曙光

　　那是在一个傍晚，冬天的黑夜总是来得很早，明明只是五六点的时间，街道上的灯已经亮了起来。
　　江寒百无聊赖地坐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看向房间的窗户，身体上传来丝丝麻麻的疼痛，他的整张脸都浮现出些许惨白。
　　“哥哥，你，还在吗？”
　　这是他们认识的第一个月，这一个月里，江寒总会有意无意的让南度开口，又适当的鼓励他多说话，现在不至于刚开始那么结巴，但也不是那么利索，只是慢慢的。
　　每次在江寒不开口说话又或者是周围环境过于寂静之际，南度总会开口问用一句话，一天总会问个七八回。
　　江寒也每次都会不厌其烦地开口回答他。
　　江寒现在处于一个什么也看不太清的状态，脑子晕的不行，不太能够听得清外面的声音，只觉得难受到了极点。
　　但是南度的这句话却还是准确无误地输入到了他的耳朵里。
　　他下意识的“嗯” 了一声，感觉自己的身上更加难受了，每一丝疼痛都牵动着他的神经。
　　江寒直起身子，拉开旁边的抽屉，从里面找到了医生给的止痛药，就着旁边的水和了下去。

　　“现在是几点了，我感觉已经过去好几个世纪了，感觉时间都变慢了很多，这样的世界真的无聊透了。”
　　南度的这些话传入江寒的耳里，慢慢的，但想到刚见到他的状态，再看看现在，很为他感到开心。
　　但是刚刚吃的止痛药并没有立马生效，这么一大段话经过他的耳里受到了漫长的处理。

　　江寒没有立即回答，南度听到这句话之后的沉默有一些紧张，担心在自己旁边的这位“病友”会嫌自己啰嗦话多。

　　“冬天真的太冷了，外面的一切都没有生机，动物冬眠，空气都是肃清的，我不喜欢这个季节，太冷了。”
　　“我还是喜欢夏天，周围的蝉鸣声此起彼伏，不间断地回荡在人的耳里，只有那样我才会觉得我不是一个人。”
　　南度用自己的声音来缓解自己此时的紧张，就像最开始江寒对待自己那样，即使得到的回应少之又少，可依然还是喋喋不休地说着自己遇到的一些趣事。

　　半个小时在南度不间断地话里结束，江寒才感觉到止痛药开始发挥作用，疼痛感再慢慢消退，但还是有些难受，不过他可以开始回答南度地话了。

　　“哥哥，你还在吗？你没事了，是不是你现在身体很不舒服，骨癌很难受吧？我是不是很耽误你休息？”
　　“我看不见，也不知道你现在是一个什么情况，要是我看的见就好了，我看的见就可以帮到你的吧！我是不是很麻烦啊？不能帮到任何人，还会给你带来各种各样的麻烦。”
　　南度说了好久的话，却没有得到一点回应，发现原来自说自话是如此难受的感觉。

　　他的安全感一直都是如此的脆弱，他曾经一直以为不会离开他的东西都一个个离他而去。
　　他也不得不承认，和这位大哥哥认识不到一个月，他十分的想把他占为己有，想要让他永远陪在自己的身边，成为他的私有物。
　　这些有点扭曲的心里都让他意识到自己对江寒的想法早就已经超出了正常的兄弟感情。
　　他在心里问自己，正常的弟弟回想让他成为自己的私有物吗？答案是没有。
　　他……想要更多。

　　“没有，你不要这么想，你很好，而且我说过，只要你说话的时候我就会在你身边。”
　　“而且我也说过，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场演讲，你的每一个演讲我都会做你的听众。”
　　不是唯一的听众，而是听众。

　　江寒想他应该属于更大的舞台，应该有更好的前景，而不仅仅局限于自己。
　　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够活在这个世界上多久，以后南度发现真相的时候会觉得这些话语都很搞笑的吧。

　　“好。”南度听到这些话，心里止不住的跳动，仿佛要跳出来一样。
　　“外面下雪了，很小，但是很美，南方已经很久没有下雪了。”
　　江寒看着窗外那细小的雪花，飘落在玻璃窗上，给窗户做了最美的装饰。
　　“我上一次看雪还是在四年前，和我父母一起看了冬天的初雪，很美，可之后再也没有见过。”
　　“现在好不容易下雪，我却再也看不见了。”
　　南度抬起头，往窗户那个方向转头，那也正是江寒病床所在的位置。
　　不知道是想要看清窗外的雪花还是想看清病床上的人，可是此刻的他眼前只剩下一片虚无，什么也看不见。

　　“总会有机会的，你的眼睛一定会恢复的。”江寒想到他的眼睛，又想到他已过世的父母，有些替他悲伤。
　　“嗯，你也一定会恢复的……”
　　江寒听到这句话也没有及时开口，他自己很清楚自己的下场，想到未来的结局就不是想继续这个话题。

　　“有人说要和自己最重要的人一起看初雪，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在意的人。”江寒自然而然地又把话题转移到了外面的雪上面。
　　南度听到这句话有些开心，在自己内心反复咀嚼：最重要的人呐……
　　“哥哥，你也是我最重要的人，永远都是。”
　　“嗯。”
　　江寒眸色深了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不知道以后南度会不会恨自己，会不会后悔和他这个满嘴谎言的人交友。
　　但他也确确实实不想告诉南度自己身体的真正状况，不想涂添人伤心。

　　“你长这么大，有喜欢过谁吗？”江寒望着外面的一切，不由自主的开口询问。
　　察觉出来自己在问什么之后，有点后悔，果然……

　　南度听到这个话题有些愣怔，喜欢这个词他从来没有接触过，他从来没有喜欢过任何人，也不知道喜欢到底是什么感觉。
　　但是他知道在江寒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心跳动的异常快。
　　好像……他……应该是心动了吧……

　　“应该有是有喜欢的人了吧……”
　　南度从小接受的教育里就是喜欢了就要表达出来，暗恋是不会有结果的，你没说出来谁知道你的心思呢？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是谁？”
　　江寒听到这句话眼里的光黯淡了下去，随后又想到他也活了十九年，在没有经过这件事情之前他应该是在光里长大的孩子，周围应该都是漂亮的女孩，会有一个喜欢的人也很正常吧。
　　他忍者疼痛下床，走到南度地病床旁边，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看似漫不经心的一个寻问，内心却在意的不行。

　　“你，哥哥，我喜欢你，可以吗？”
　　南度听到了周围的动静，听到那个熟悉的椅子被拉开的声音，手上在摸索着，精准的抓住了那双温暖的手。
　　江寒听到这句话停顿了片刻之后立马甩开了男孩的手，整个人都很挣扎，他知道自己的时日不多了，他不想耽误南度。
　　他最开始就不应该挑起这个话题，终究是他太贪心了。

　　“南度，你不要喜欢我，我没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他想到这些，即使再喜欢也压抑在心底，狠心的拒绝。

　　“哥哥，你没有说你喜不喜欢我，我不想考虑后果，我只知道我现在很喜欢你，想要和你在一起，这样的心很强烈。”
　　“人有缺陷这很正常，我也有，在我心里你很好，你会主动和我说话，你闯进了我的世界里，鼓励我。
　　“激励我开口说话，会和我分享你的见闻，会告诉我你曾经去过那些地方旅游，我不开心的时候会和我说一些趣事逗我笑。”
　　“你的一切，好的，坏的，我都会接受。”南度拉着江寒的衣角，抬头仰视他，即使他什么也看不见。

　　这个年纪的喜欢总是很纯粹，这些干净让江寒有些动容，对着这些话，对着这张脸，他真的很难说出拒绝的话。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要一时冲动，不要去看那张脸。
　　“不，南度，你知道之后会很难接受的。”你知道真相之后不会喜欢我的，你会恨我的。
　　“不……不会的……”

　　南度有一刻的慌张，这一个月，江寒在自己面前总是表现出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他在对方面前丝毫不隐瞒，他以为他们已经很熟了。
　　可这个时候听着对方那冷到极点的声音，才知道原来他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南度，我们冷静一下好不好，你想清楚，不要把依赖当成是喜欢，知道吗？”江寒亲自把自己的爱人推远，因为他知道真的和自己在一起不久之后只会图添烦恼。
　　“哥哥，如果这样会让你感到反感的话，其实……其实我可以……”
　　南度也不知接下来应该怎么继续说下去，毕竟两个人也不是小孩子，都已经开口戳破了那层窗户纸，又怎么可能再回到回来的关系，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呢？
　　他好像回到开口那一刻，把那些喜欢的话都收回去，这样即使不在一起，关系也不会尴尬吧！
　　这样他们两个人还可以想平常那样，每天开口寻问很多遍那句“哥哥，你还在吗？”
　　这样，他们还可以毫无芥蒂地在一起聊天。
　　但是以后应该不可能了吧。

　　想到这些他就有些懊恼，明明还没有真正实现，他就已经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有什么东西被挖去一般。

　　外面的雪随着两个人的沉默悄然离去，如同来的时候一样，没有激起半点水花。

　　第二日到来之后江寒只是坐在床上静静的看着在病床上的男孩，男孩想要装作像往常一样和他聊天，喋喋不休的。
　　只是曾经一直说话的人是江寒，而如今说话的人变成了南度。
　　那日早上的身体检查之后，他在医生那里得到了一个噩耗，他的病情在不断的恶化，只剩下短短不到一周。
　　疼痛感席卷了全身，而南度的那些声音传入他的耳里，成了他唯一的支撑，他好想回答南度，也好想和他在一起，但是他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他又给自己塞了一把止痛药，只想要好好的和南度告个别。
　　在药效还未发挥的那段时间里，他察觉到了病房里有新的人来了，好像在和自己旁边那位病友说话，至于说了什么他实在是听不清楚了。

　　他不知道药效是什么时候发挥作用的，他只知道身上的疼痛感并没有消失，但他却可以听清眼前人的话，看清周围人的模样，也可以正常说话了。
　　“南度，我的病需要转院，明天早上就会离开，来跟你到个别，你要好好活下去，知道吗？要永远开心。”
　　江寒弯着身子，脸上冷汗直冒，尝试着用自己平常的语气和床上的人聊天。
　　“哥哥……”南度有些惊讶，他没有想到他在表白过后的二十四小时得到这个答案。
　　“哥哥，下午的时候我舅舅来了，他告诉我找到了合适的眼角膜，我马上就可以恢复光明看到世界了，到时候我手术结束恢复好之后就去找你好吗？”
　　南度强忍着那些不开心，强行让变得开心一点。
　　“好。”江寒最后还是没有忍心再开口拒绝。

　　夜间，江寒找了医院转移了病房，这个病房里存在了太多太多关于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美好回忆，他不想摧毁。
　　江寒也不想死在他的旁边。

　　夜里，江寒在离开这个病房之前的所有时间，他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南度的旁边，安静地看着他熟睡的脸庞。
　　在离开的前一刻，他还是没有忍住亲上了男孩的唇，如同蜻蜓点水一般，转瞬即逝，就如同他们之间的关系那般，那相处的一个月就像昙花一现，转瞬即逝。

　　第二天早晨，南度起来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叫江寒的名字，可以往立马回恢复他的那个男人却迟迟没有回应。
　　无论他怎么叫，都没有任何声音。
　　他不得不承认那喜欢的男孩子离开了。
　　明明昨天在他的梦里，那个男人还在亲吻自己，结果今天那个男人却消失的无影无踪，什么也没有留下。

　　南度的手术是在一周后进行的，外面没有一个人等待，进去前还在想江寒现在这个到底怎么样了，随着麻醉药的效果发挥，他的意识也变成了模糊。
　　而在同一家医院的某间病房里，有一名男子在那一天悄然离世。

　　等南度的眼睛恢复之后，他还在原来的那个病房里，旁边的那张病床上已经换成了一个女生，而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位早已不见了踪影，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他找到了很多关系，找到了医院里江寒的照片，也得知了江寒的消息，他已经死了……
　　他一个人站在原地，不知该做何反应。

　　南度走到了医院的花园里，坐在一张长椅上，从这里顺着可以很清晰地望见他曾经和江寒一起待过的那间病房。
　　他的眼睛酸涩得发紧，却发现自己落不下来一滴泪。
　　原来极致崩溃伤心的时候真的哭不出来啊。

　　在南度离开医院这天他收到一封信，是一个护士小姐姐给他的，说这是在他曾经的病床下面找到的。
　　一种强烈的直接涌上心头——这绝对是江寒写给他的。
　　【南度：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这封信，也许你一辈子都看不到吧。
　　既然你看不到，我想告诉你：我爱你。
　　你不知道你跟我告白的时候我又多想同意你，多想亲你，但是我不能，我不能耽误你，你要是得知我死亡的消息不知道是会难过还是会恨我，不过无论怎么样，我都看不到了。
　　即使你看不到，我还是想和你说，要用永远开心的活下去，多去外面转转，带着我的希望活下去吧，你值得更好，去看看更大的世界吧。
　　你之前说很喜欢我跟你讲的那些旅游小故事，去看看吧。
　　我的爱人啊，忘记我吧！
　　愿祝君如此山水，滔滔岌岌风云起。
　　江寒】

　　这封信很短，可江寒是却修修改改写过好几遍的内容，也是南度余下的一声来来回回看过无数遍的内容。
　　南度看着这些内容，有些哽咽，但却怎么也哭不出来，他怎么可能会恨江寒呢？是他把自己来回了人世间，在那个灰暗的生活了，他是自己唯一的光。

　　江寒的骨灰在殡仪馆待了两周，后面还是时间到了被安葬在了公墓里。
　　南度找到了他的墓地，带了一束向日葵去看他，沉默地坐在旁边，就想曾经无数次江寒忍着疼痛坐在的病床边和他聊天一样，一待就待了一整天。

　　南度凭借着自己的记忆，去遍了江寒的曾经去过的一切地方，按照他的痕迹走了一遍。
　　白天在外面到处漫无目的地走着，晚上到了酒店，学习自己这两年落下的高中课程。
　　他花了两年的时间走过了所有地方，最后回到祖国，回到家乡参加高考，填报的志愿是江寒曾经的大学校园，在里面去寻找他的痕迹。

　　在多年后，南度毕业，他是本届的优秀学生代表，他早就已经克服了心里困难，说话也比曾经利索了不止一倍，他站在台上，台下是所有的学生。
　　“最后，我要从一句诗给在场的所有学生：愿祝君如此山水，滔滔岌岌风云起。”
　　这句诗是江寒在离开人世之前送给他的，而如今他在演讲的最后，送给了所有人。

　　下台之后，他又去了江寒的墓地，依旧是带着一束向日葵，曾经的曾经，他告诉过自己，他很喜欢向日葵，也告诉自己，要同向日葵一般永远向阳而生。
　　“曾经你和我说过，我的每一个演讲你都会来，会坐我的听众，可这么多年，我有很多场演讲，台下的观众很多，可唯独你没有来。”
　　“你又食言了。”
　　“我不想要那么多听众，我只想要你。”
　　“我好想回到那一个月，即使我说话总是吞吞吐吐的，可是你还是会很耐心的听我说话。”
　　“我很想你，那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爱你，也只爱你，明明我们只是认识了一个月，可我怎么也忘不了你。”
　　“哥哥，之前说好了要带我环游世界的，你怎么能先走呢？”
　　“我好想去找你，可是我不行，我要带着你的希望活下去，我要带着你看更大的世界，我还不能死，我答应过你要好好活下去的。”
　　“那你能不能来看看我，给我托个梦也行，可是我连梦都梦不到你。”
　　『他是他黎明前唯一的希望，他是他离开人世前唯一的曙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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