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相和

　　“因为只有将军，需要一把能斩断朝堂枷锁的利刃。而我，”江珩顿了顿，垂首掩饰眼底泛起的泪光，声音带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沙哑，“我需要能让我父亲的冤屈得以昭雪，能让我不再被人当蝼蚁践踏的立足之地。”

　　他再次上前，将另一张折好的纸条放在桌上，推到赵佩鸣面前。

　　“这是我的投名状。情况所需，还请将军对外装作我们素不相识，以保我们双方平安无恙。”

　　赵佩鸣展开纸条，纸上简略地引了个箭头到绘有“半日花”图样的地方，上面还注有寥寥几字，是一个足以撼动朝野的秘密。他看着江珩，看着他那双在昏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

　　赵佩鸣不敢相信传闻中的江珩就这么献出计策甘愿与自己同舟。良久，他拿起桌上兵符，重重压在那投名状上。“好！”他斩钉截铁，“我赵佩鸣就赌上身家性命，信你一回！”

　　江珩紧绷的双肩几乎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瞬。

　　“不过，”赵佩鸣示意江珩离近些，“你是如何争得这块宝地的？须得先说与我听。”

　　江珩毕恭毕敬地上前，赵佩鸣“啧”了一声直接将人拉到榻上：“跟我不必拘礼。”

　　江珩一笑，道：“多谢将军。说来话长，我与那榜首刘官华本是同窗，他升官后便设宴寻我同饮，我自知是鸿门宴却也不得不去。他倒是个疼妹妹的，席间竟要我换上女子装束替他小妹刘春华去殿选，就算未能入选也能给我好处——也就是赏我半日花五十里地。我答应下来，故意出差子被赶离大殿，其间还偶遇我母亲的弟子唐夭，听人说，她最得皇上喜爱，破格成了贵妃。我找到刘官华，便得了地契，讨来了这宝地。”

　　赵佩鸣听后若有所思：“原来如此，今夜时候不早，你快些回去，明儿你到城外槐树下等我，我们再细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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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殿上，皇帝半掩龙袍，慵懒地斜倚在龙椅上，对底下关于军饷赋税的激烈争论充耳不闻。他的全部心神都系在身旁新晋的黎妃——唐夭身上。

　　“爱妃，你看看这群老朽，吵得朕头疼。”皇帝捏着唐夭的手，又玩着她鬓侧步摇，语气轻佻。

　　唐夭低眉顺目，只柔声道：“陛下为国操劳，是万民之福。”她目光飞快扫过御阶下脸色铁青的众臣，又在金阶之上几乎位同天子的傅琴湘脸上停留一瞬，心中警铃大作。本素不相识，傅琴湘今日却力主为她兄长唐颖调入天颂，这突如其来的恩典，只怕是裹着蜜糖的毒药。

　　“福？”皇帝嗤笑一声，猛地将茶盏掷在地上，碎裂声让满殿争论戛然而止，“朕看是晦气！北边战事，西边饥荒，南边还有水患！整日就是拨款！朕的生辰宴还要不要办？御花园还修不修？！”

　　傅琴湘见准时机出声，声音冷澈如冰：“陛下息怒。只要劳烦赵辅侍立军令状——若此番再败，九族当诛。届时，一切难题自可迎刃而解。”她轻描淡写几句，便将压力尽数转移至赵家身上。

　　赵宸张口欲辩，皇帝率先开口：“依朕看，再给你们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若再战败，飒沓骑就要通通编入禁军，从此以后大昭不另设骑兵！”赵宸忙谢过皇恩，不忘瞪傅琴湘一眼。

　　“不仅如此，还要赵辅侍自觉退下位子，让更博学多识者暂行替代。”傅琴湘幽幽补充。

　　“退朝！”皇帝不耐烦地挥手，“黎妃，陪朕去赏新进贡的牡丹。”

　　群臣面面相觑，敢怒不敢言。钱瑞年与李晏安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深深的无力。这朝堂已无半分威严，全成了傅琴湘一手遮天的戏台。

　　与此同时，京城外十里长亭。

　　江珩一袭青衫，立于蒙蒙细雨中，身侧一匹高头大马在啃食野草，马上还带着行囊。他望着官道尽头，神情淡然，唯有紧握缰绳的指节微微泛白。

　　“五十里？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金大哥，俺们要翻身咯！”
　　“西边都是荒地，这会子又闹风沙，怎会有落脚之地？我们怕是被这个毛头小子骗了！”

　　金韬凝视着江珩，将手中告示看了又看，道：“是真是假，我们且让他自己去验！”他回头看向众人，“你们还想过东躲西藏的日子么？”

　　人们被他这眼神吓住，有的默不做声，有的则是摇起头来。

　　“那就不能放过这机会！”金韬摩拳擦掌走向江珩，“小后生，你别跟爷爷我耍把戏！要是胡编乱造吸人眼球的，就趁这时候快快承认，若我们吃尽苦头跟着你去了那地方，得不到安居之地，爷爷就叫你吃拳头！”

　　这时一少年跑上前，赔笑道：“公子恕罪，公子恕罪，我哥他脾气不好，平时就爱吓唬别人，人不坏的，您别和他一般见识。”

　　金韬揪住少年耳朵：“段后启？你来干嘛！少废话！你也想吃我拳头不成？！”

　　江珩看情况不对，忙走上前拉住金韬：“金兄有话好说，江某一定信守承诺，将好消息报给您，让诸位都有个安家之所。”

　　金韬一把甩开江珩：“哼，劝你最好快些！别让我们等急了！”说罢他将写着驻扎地方位的纸拍在江珩身上便带着众人扬长而去。

　　江珩被那一拍震得后退两步，稍缓过来就去看上面标识，在颇为抽象的绘画中终于辨认出地点，才将那纸叠好收于怀中。

　　“好拳法。”马蹄声如闷雷般由远及近，赵佩鸣朗朗声音也随风飘来，玄甲在阴天也仍闪着肃杀之气。他勒住战马，居高临下地看着江珩。

　　“若将我打死了，将军可就没利刃了。”江珩心中泛酸，嘴上也喃喃着。

　　赵佩鸣心里一痒，笑了。他俯身伸手，笑中带着些野性不羁：“上来。”

　　江珩看着那骨节分明、布满粗茧的手，只迟疑了一瞬，便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下一刻，一股巨力传来，他已被赵佩鸣轻而易举地提上马背。这姿势令江珩身心都不自在，但自己此刻若是临阵脱逃，就定会失去最有力的盟友，他咬咬牙，向前蹭了蹭。

　　“都是男人，怕什么？”赵佩鸣也是首次身前带人，他暗中适应了一阵，“抓紧了！”随着一声低喝，战马便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骏马奔腾，狂风裹挟着雨点扑面而来，江珩还是低估了这马的速度，一路上冷汗直冒，只能被迫贴紧背后坚实炽热的胸膛，可又似被强势占有一般，被那陌生气息侵入鼻腔。他浑身僵硬，在剧烈颠簸中徒劳地抵住马鞍的前桥。

　　“怕了？”赵佩鸣带着戏谑的声音混着风声灌入那边耳中。

　　江珩抿唇，心底那股子倔劲被这两个字彻底激起，他腰腿同时使力，靠自己稳住了方向，逐渐离开对方胸膛。

　　“将军还是想想下一战如何打算吧！”

　　赵佩鸣闻言，收起了几分玩笑之色，他从身前人单薄的身体里看出了韧性与镇静。

　　“请公子指教。”

　　“清点存粮，编练骑兵，最重要的是，”江珩微微侧首，声音压得更低，在赵佩鸣耳畔吐出一句话。

　　赵佩鸣心神一凛，攥紧了缰绳：“你确定这消息可靠？”

　　江珩笑道：“将军若不信，大可将在下扔在道旁。从此我们再无瓜葛。”

　　雨越下越大，官道开始泥泞，前路逐渐隐在茫茫大雾中。赵佩鸣总闻着股桃花似的异香，不由得低头寻找。江珩乌发已被雨水打湿，一截白皙的后颈毫无掩饰地展露在他面前，他忍不住看了两眼，又忙移开目光。

　　这个书生真像潭深不见底的古井，不知底下能藏什么惊涛骇浪。也不知他赵佩鸣压不压得住。

　　赵佩鸣收紧手臂，将自己的“利刃”牢牢圈在怀中，也圈住了独一份的信任与赌注。

　　“江珩，”他在呼啸的风中沉声道：“你我如今，可算是在同一条船上了。”

　　江珩没有回答，只是望着雨幕中群山若隐若现的轮廓，遥遥望着半日花的方向，那才是绝地求生的最后战场。

　　他还是轻轻地“嗯”了一声。声音很轻，却重重敲在了赵佩鸣的心上，他一下就心安了。

　　马儿兜兜转转，又回到树下。赵佩鸣先一步跳下马向江珩递手，江珩借力跃下，翻身上了自己的马，南天见晴，云隙下的光束映得马儿毛皮锃亮。

　　“马是好马，万里挑一的汗血宝马。”赵佩鸣意味深长道。

　　“那得看是谁骑了！”江珩扬声,“该说的都说与将军了，祝将军凯旋归来。在下先走一步。”江珩猛夹马腹，隐入尘埃。

　　看起来像是个会骑马的。赵佩鸣心想。他跨马回部，带兵向西北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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