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薇星的五十二天

　　露薇星的清晨有三秒钟是粉色的，之后便是漫长的珍珠白。
　　林予把“失眠”移进恒温橱，转身去开温室正门。
　　门是旧式推拉栅格，轨道里总卡着风吹来的细砂。
　　他蹲下去，用一根虹光薄荷的枯茎把砂粒拨出来——动作轻得像给一只睡着的小动物梳毛。
　　栅格发出“咔嗒”一声，向外滑开。
　　门外站着第一个客人。
　　女孩约莫二十出头，穿一件洗得发白的学院制服外套，袖口绣着“星际联盟第七商航学院”的校徽，却被人用拆线刀把校名割得只剩“第七”两个字。
　　她左手攥着一束已经枯萎的深红玫瑰，右手捏一张折成小方块的纸巾，指节因用力而发青。
　　“我……听说这里可以种情绪。”声音比风还轻，却带着失眠者特有的沙哑。
　　林予点头，侧身让她进来。
　　“请把情绪留在门口，人进来就行。”
　　女孩愣了一下，随即弯腰，把枯萎玫瑰放在门槛外，像放下一段铅坠的锚。
　　她踏进门，阳光从裂缝天窗漏下，落在她睫毛上，映出细碎的水光。
　　山雀飞来，落在她肩头，尾羽扫过耳廓，发出“叮”的轻响。
　　那是读取许可。
　　林予递给她一杯温水，杯底沉着一枚半透明的蓝色种子，像被海水磨亮的玻璃珠。
　　“这是你的情绪，我提前取好了，名字写在杯沿。”
　　女孩低头，看见一行极小的字：【雨蓝铃草·悲伤·失恋】
　　她指尖微颤，却没问“你怎么知道”。
　　在露薇星，情绪比语言跑得快，山雀比邮差准时。
　　林予带她走到 7 号培养皿。
　　火山砂被换成露薇星北岸的细白沙，泛着淡青，像被月光漂洗过的雪。
　　他把蓝色种子放进沙里，覆上一层薄雾——那是“失眠”植株昨夜蒸腾出的露水，专用于安抚悲伤。
　　“需要三天。”林予声音低而稳，“三天后，铃草会开花，花冠里存着你那段情绪的回声。你可以带走，也可以留在这里。”
　　女孩抬眼，第一次直视他:“带走……会怎样？”
　　“会忘。”林予答得很快，像在说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自然现象。
　　“不是失忆，只是把‘疼’的棱角磨圆，剩下的只是光滑的鹅卵石，你可以握在手心，不再被割伤。”
　　“那留下呢？”
　　“留下就留在温室，当标本。你以后可以随时来看它，看它长高、长圆、长出新的侧芽，但它永远替你保管那份疼，替你开花，也替你凋谢。”
　　女孩沉默很久，久到山雀都把喙藏进翅膀里。
　　最终，她轻声说：“我留一半，带走一半。”
　　林予颔首，用小银铲把种子切成两半——动作干净利落，像切开一枚熟透的果实。
　　一半留在 7 号皿，一半放进一枚拇指大的透明试管，塞上软木。
　　试管被挂到温室入口的“风铃架”，和昨夜那支“失眠”并排，轻轻碰撞，发出极轻的“嗒嗒”声。
　　“试管会随星际邮船寄到你的宿舍，不署名，不附言。收到后，把里面的种子倒进任何一杯温水，喝下去，味道像退潮。”
　　女孩点头，忽然鞠躬，额头几乎碰到膝盖:“谢谢。”
　　她转身往外走，到门口又停住，回头问：“老板，你收多少钱？”
　　林予想了想，伸出两根手指:“两枚露薇星通用币，或一个微笑。”
　　女孩愣住，嘴角抽动，最终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林予却像收到珍宝，双手合十，把那个笑装进空气里。
　　“交易成立。”
　　栅格门再次滑上，山雀飞回林予肩头，用喙拨了拨他的耳廓，发出“滴”的提示——记忆存档完毕。
　　林予伸手，在虚空里写下一行只有自己看得见的备注：【客人 001：失恋·雨蓝铃草·留一半·带走一半】
　　写完，他抬头，看见温室天窗外的冷凝云又出现——银灰色巡逻艇准时路过，高度比昨天低十米，速度比昨天慢五节。
　　黑足猫蹲在艇舱敞开的侧门，尾巴垂下来，像一条黑色的测速绳。
　　林予举起试管，对着阳光晃了晃。
　　蓝色半粒种子在液体里旋转，把一束光拆成七色，正好掠过猫瞳。
　　猫眯起眼，尾巴尖轻轻抖了一下。
　　巡逻艇没有停下，只在公共频道留下一句极短的通报：“B-12 温室，安全，天气晴。”
　　林予把试管挂回风铃架，转身去检查 7 号培养皿。
　　沙面上，被切半的种子已长出一条乳白色的根须，像一条极细的小船，正把女孩的悲伤悄悄渡向另一片岸。
　　——第二章·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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