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徒

　　伍尔西僵了一瞬。
　　她眼中真正有杀气腾起，背后的人有所感应似的屏住了呼吸。
　　但等到她转身，语调已重新变得从容。
　　“没错，没错。”伍尔西说，“我决定对你坦诚：我确实跟安娜有不一般的关系。部分是因为爱她，部分是因为一个更好的前途。”
　　两人这时的站位极为贴近，伍尔西几乎是在囚徒耳畔低语。
　　“你真恶心。”
　　囚徒缓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你真恶心。”
　　伍尔西闭眼，然而只是深深吐出一口气。
　　“……那又怎样。”伍尔西似乎也有一些不适应这样的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皱了皱眉，“是，我道德有亏，我动机不纯，随便你怎么说吧。你应该知道，从你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我就不打算放你出去了。”
　　囚徒忽然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好吧，我还以为你会直接杀了我。但是我很高兴，伍尔西，你的坦率真是感人，从这一点上来看，我甚至有一点儿喜欢你了。”
　　伍尔西无语，转念间心中却也有些淡淡的愉快。
　　你将有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可以倾吐心事，有一个聪明又刻薄的家伙与你交流，实在是很妙。
　　“但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呢？安娜告诉你的？”
　　“不是。你放心，没有其他人知道。”
　　“那最好。”伍尔西应了一声，眉头却仍紧紧锁着 。
　　伍尔西信任安娜。那件事算是一时意乱，伍尔西自认为做出一点牺牲，但事后两人都默契地守口如瓶，关系也自然而然更近了一步。
　　囚徒的揭发无疑是让这一切有了裂痕。
　　“别担心。不是她。”囚徒坐下来，拍了拍伍尔西的膝盖，轻松笑着：“我劝你不要试探，她是真心待你。我很好奇，是什么事让你今天这样狂暴，你知道，连暗笼都震动了。”
　　事态发展出乎意料，伍尔西还是按捺住心中的不适应，同意坐下来与囚徒交流。
　　那天她们聊了很久。两人的交流了许多，囚徒的坦率和洞见使伍尔西也不由得感到惊讶。
　　“你热爱你的工作。”
　　“是的，但是开始的时候总会遇到一些困难，就是内心对于艰深晦涩内容的抵触。那些该死的英格术语…”
　　“没错，没错，这时候就要靠意志力。我本人对一切论文试验都毫无兴趣，只想要吃饭，睡觉，追求女人。老实说，我觉得学习没有任何有趣的地方。学习的快乐只不过是因为它制造了痛苦。我们习惯了这痛苦，觉得自己是有所长进；或者说在它停下来的那一刻，痛苦立刻消失，我们又感到另一种的快乐。这就是为什么在写法术论文的时候，连手指头都变得好玩。”
　　“嗯……”
　　“你觉得我说的太露骨了？当然，当然，有些虔信学者对于学习这件事会有一些非常美好的幻想。他们满足了他们的好奇心，在这个过程中，为自己的聪明才智而感到骄傲，并且还有一种凌驾于他人之上的快感。尤其是当你看到那些蠢笨的同学们还得孜孜苦读，而你已经轻松的学会了这一场法术。更不用说世俗对这件事情的莫名崇拜了，如果他们从小就聪明伶俐，他们在这方面受到的鼓励一定会像驴头前面的胡萝卜一样吸引他们继续奋发。”
　　“我承认你说的也有道理，但确有其人是为了家国而无私的奉献研究。对于那些心怀大爱的先贤，你将如何说？尤其是星火年代，你知道那么多的著名的法师从海外乘飞龙回来，冒着北方巫师的炮火……”
　　“我想的是因为时代的不同。就像每一个人在童年的时候都有一段天真的真我时代，然而这并不影响他们长大变成虚伪又体面的大混蛋。那一段时间对于大陆的法师界就是童年时光，因此吸引了一些心性纯正的伟大的法师也不足为奇。但是现在，你看看。我不信你看不见。这个世界的权利和阶层就像放在冷冻室里的牛油一样正在固化，而且人们并不想改变这一点。也不是，或者说，他们不认为自己能改变，就愚蠢地选择尊奉更常见的规则。”
　　“……”
　　纵使有时话不投机，囚徒的话也往往令人耳目一新。她的生活经历似乎与自己相似，然而对价值的判断却截然不同。
　　囚徒本人性格骄傲不羁，对于自身思想行为从无矫饰，对伍尔西时有冒犯，但她的性情却显示出她毫无冒犯的本意，只不过直率得惊人。一切人们藏在肚里、认为自私的不宜见人的思想，她都朗朗地剖白。言谈之中，囚徒也不再无时无刻释放敌意，心平气和了许多。
　　她都这些举动也赢得了伍尔西的敬重。尽管对她都思想并不完全苟同，却也生出结交之心。

　　日子如流水一般过去，伍尔西开始与囚徒细碎地分享近来的日程。尤其是一些重大事项，她也会询问囚徒的意见。
　　“梅德奖？”
　　“没错，这是成为传奇法师的……”
　　“我知道。除了法术能力和成果，还要理论贡献，还要答辩。”
　　“你真的很了解呢。”
　　“当然啦。说起来，其他的东西你基本上没问题，嗯，看样子现在已经是五月，那应该只要去委员会那儿答辩了。”
　　“喂！”
　　囚徒忽然伸手，自上而下摸了伍尔西的衣装。囚徒五指修长的，双掌几乎把伍尔西腰摸住了。
　　伍尔西无动于衷，只上嘴皮碰了碰下嘴皮：“松开，流氓。”
　　囚徒倒是理直气壮：“不然我怎么知道时节？”仍旧挨着伍尔西坐下。话毕，她像是想起来什么，笑道，“等一下，这个委员会，不是之前那个……”
　　“对啊，骑马栽进沼泽。”
　　两人笑闹一阵。
　　囚徒：“你很有可能获奖。”
　　“也未必就是我的。对于获得梅德奖，我还是太年轻了一些。”
　　“那你觉得是谁？”
　　“亨伯特。”
　　这个名字像是散发着恶臭，两人同时一默，皱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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