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

　　宋霁竹以为记忆到这里就该结束了，可她眼前的画面却没有停下。

　　门被人顶开的时候，男人的刀正直直的落下，正正的插在了宋霁竹的喉咙上。

　　幸好她只能看到画面而感觉不到疼痛，宋霁竹庆幸的想。

　　她看到了李伟和洛子航愕然又惊骇的表情，他们立刻扑过来，将男人按倒在地、还看到了那个小男孩，他被同事捂着眼睛往后带，但同事自己却被泪水糊了满脸，已经快要站不稳了。

　　真没白救你小子，她想，还知道给他们带路。

　　夏恒呢，宋霁竹看见了他的背影，可她竟然不敢去看他的脸了，她只好先去看夏恒面前的自己——满嘴的血已经模糊了她的脸，地上掉着沾血的钳子——那个男人用钳子一颗一颗拔掉了她的牙齿，又用刀一根一根切断了她的手指，她的头发被拽掉了很多，一缕一缕的混着血沾在地上，脖子上还插着一把刀。

　　要连累大家作很长时间的恶梦了，宋霁竹无奈的想。

　　她看见夏恒终于动了，他踉踉跄跄的向前走，几步的距离对于他们俩人来说仿佛格外的长，突然，他扑向一旁被拷住的罪犯，抄起地上的铁钳狠狠砸向他的头……

　　犯人的头破了，他也很快被李伟他们拦了下来，他们的脸上都是泪水，李伟张了张嘴，只是还没等他们劝说，夏恒就松了手，他弯下身子把铁钳放在地上，然后慢慢的蹲了下去，他想碰一下宋霁竹的脸，可是伸了几次手都颤抖的缩了回来，他张了张嘴，眼泪就顺着上唇流过了下唇，从下巴一滴一滴的滴落在地上……

　　他的哭声很沙哑，像是被砂纸摩擦过……

　　画面一转，她看见了他们的新家——不算很大的房子却被装修的很温馨，房子整体是偏暖色调的，有书房有饭厅、他们甚至还留出了一角放置茶案。东西很多却不显得杂乱，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这些都是她喜欢所以夏恒一点一点安排布置的。

　　夏恒没有开灯，他枯坐在黑暗里沉默不语。

　　宋霁竹突然伸手捂住胸口，她问身后的无常: “做鬼，也会感到心疼吗？”

　　她听见无常笑了笑说:“当然会。”

　　回忆的画面到这里终于结束了，宋霁竹看到了现在的夏恒，她这才惊觉他竟然这么消瘦了，原本合身的警服穿在他身上显得空空荡荡。

　　天色暗暗沉沉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下雨了，豆大的雨点滴在他的脸上，划过他的眉眼，就像那天他流的眼泪一样。

　　他应该是刚点着火就下雨了，小金毛的尾巴尖被烧掉了一小节，夏恒捡起装纸狗的塑料袋，想把它再“请”进去，可是那个塑料袋已经湿透了，他立刻脱下外套遮在纸人和纸金毛的头上，但是这些东西的底下那一面还是打湿了，宋霁竹光是看着他的背影都能想象到他无措的表情。

　　她一下没忍住笑起来，不由自主的像以前那样逗他:“给我“寄”这么多钱啊？你就不怕我用这些钱再包养几个男人？”

　　夏恒手里的动作突然停住，他左右偏了偏头，目光就朝着宋霁竹站立的方向看了过来。

　　“好敏锐的耳朵。”无常不禁开口赞叹道：“不愧是警察同志。”

　　但是宋霁竹没顾得上理他，她看着夏恒怔忪的眼睛，犹豫的开口:“你，听得见我说话？”

　　夏恒张了张嘴，好像有千言万语，但最终，他只是开口叫她的名字:“宋霁竹。”

　　竟然没有被吓住，也没有觉得这是幻觉。

　　宋霁竹有点后悔刚才的口无遮拦了，她摸了摸鼻子，讪讪的说:“刚才是开玩笑的。”

　　“你……”他改了好几次口，然后才轻轻的问:“你那边的人好相处吗？”

　　还没见过几个呢，她想。

　　“很好相处。”但宋霁竹还是回答道。

　　然后她问夏恒：“那几个纸人，为什么那么像兵马俑，那个好像是捕头……怎么还有变形金刚？”

　　“嗯，觉得你会喜欢。”夏恒说话说的很慢很慢。

　　“怎么。”她稀奇到，“怕我被人欺负啊？”

　　“嗯。”夏恒没有否认。

　　“当然不会，我可是厉鬼啊……很强的！”宋霁竹说的神采飞扬，但在看见夏恒表情的时候，语调又慢慢低落下去——他的表情，看起来真的，非常、非常的难过，眼眶红红的，但却没有泪水从里面涌出来，他说:“那就好。”

　　宋霁竹伸手碰了碰他的脸，但她的手指却直直的穿了过去。

　　无常在旁边幽幽-道:“……不能摸他！就算你是警察同志也不行，这样会坏了两界的规矩！”

　　她无奈的转过头，却发现无常的身体变的薄薄的，像一张纸……祂的指间闪烁着细微光芒，拖出长长的丝线连在她身上。

　　原来是这样，宋霁竹向无常深深的躹躬。

　　无常似乎没有料到她会突然回头，祂有些不自在的偏过头去，身体的颜色却在慢慢变淡。

　　知道时间已经不多了，宋霁竹深吸一囗气，叫他:“夏恒。”。

　　“我……在的。”夏恒说，他的声音有一丝呜咽，已经难以维持平静了。

　　“之前醒来的时候，除了宋霁竹这个名字，我什么都没有。”

　　“嗯。”

　　“但是现在我有你了。”宋霁竹说。

　　眼泪夺眶而出，模糊之中，她看见夏恒用力点头。

　　“替我养一只金毛犬吧，好吗？”她还是不知道要怎样和他道别。

　　“好。”他马上回答她。

　　“对不起啊，以前，想好的计划不能和你一起实现了……”原来鬼真的会难过啊。

　　“我会一一实现它们的。”夏恒拼命摇了摇头，他扯了一下嘴角想对她笑一下，但是一直悬在眼眶的眼泪却缓缓滴落。

　　“好。”宋霁竹说：“你会走过我没有走过的路、帮助我没有帮助过的人……看见我没有看见过的风景……”她吸了下鼻子，“夏恒，太阳落下了还会升起来，树叶枯黄了也还会再发新芽。”

　　“所以，你的夏天会永远存在。”

　　我这么喜欢你，以至于，连最后的道别都说不出口，但我知道你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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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下该和我回去了吧？”无常说话都没了精神。

　　宋霁竹沉默着，她想了想，还是开囗问祂:“诶，说真的，”

　　“不跟你走行不行啊？”仿佛就是漫不经心的一句，但她又开始用敬称叫衪了:“无常大人。”

　　她居然听出无常有了点鼻音:“不行啊。”

　　“那走吧。”宋霁竹决定放过祂。

　　“……你又在打什么主要？”无常不敢置信。

　　“那我不走了？”宋霁竹这个人一向没心没肺，无常难过了，她倒收敛住了情绪，紧接着逗人的兴致就又上来了“我再待个百八十年，等夏恒一起？”

　　无常大惊:“哎呦，别！”

　　“那还不带路？”

　　“好！”祂想了想，又问她:“大人吩咐了要好好对待您，您可以再问两个问题。”

　　“关于夏恒？”宋霁竹问。

　　“关于人间。”无常说。

　　“好，那我的笫一个问题，”她说:“之前那个罪犯，他们所在的贩毒团伙落网了吗？”

　　无常惊诧了一下，但祂很快回答道:“是的。”无常报出一些名字。

　　“真好，不过，你一个古人还挺专业？”

　　“这是您的第二个问题？”无常平静的问。

　　“不不不不！”宋霁竹震惊:“你怎么变的不可爱了。”

　　“谢谢。”无常并不吃她这一套。

　　“那我的笫二个问题……”她停了一下：“我没有怨恨过什么，为什么会成为厉鬼？”
　　无常端详着她：“早些时候，大人派我来这里，说有一个棘手的魂魄，让我引她归府。”祂叹息一声说：“我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你这样的人。”
　　“也许是心中还有遗憾吧。”宋霁竹轻声说，她突然笑了笑。

　　无常还是忍不住问她:“你就不想问问夏恒以后的事？”

　　“这您也能知道？”宋霁竹挑眉。

　　“不能！”无常觉得她真晦气，总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但过了一会，祂还是很认真地对她说道:“你们都是好孩子，他以后会好好生活的。”

　　“我知道。”宋霁竹笑起来。

　　一阵风吹过来，它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撩动她的衣摆了，不过这熙熙攘攘的人间，总有草木人群被它抚过，随它摆动。

　　动身的时候，宋霁竹难得的沉默，但无常已经大概捉摸透了她的德行，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果然，不出一会，她又开始找乐子了:“不是只能两个问题吗？”话锋一转，她说:“所以，这是问二送一？”

　　无常不理她。

　　宋霁竹：“我又想问问题了。”

　　“什么？”无常好奇。

　　“鬼的眼泪，也是水和无机盐这些组成的吗？”

　　“我们古人不懂这个！”

　　“居然又回答我了？”宋霁竹一脸真诚的赞美祂：“公公你真好！”

　　“去！谁是公公！”无常被她破防，叫骂道。

　　声音渐渐的远了，他们谁都没有再次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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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墓园中。

　　夏恒抬慢慢起头:“……宋霁竹？”

　　熟悉的声音没有再次响起来，只有清风拂过夏恒的脸，把他的眼泪吹去了。

　　恍然间，他好像又看见了十几岁的宋霁竹，站在队伍的最前列，对着国旗郑重的宣誓:“忠诚正义，除暴安良，永远不向恶势力低头！”

　　——我永远不会向恶势力低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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