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烟的遐思

　　二、

　　对，我曾经有一对翅膀，但是我并没有多少怀念。你觉得那是自由的象征吗？可是无知觉的本能怎能叫做自由呢，难道你也要歌颂此刻呼吸的自由吗？

　　你听过伊甸园的故事吗？亚当和夏娃，人类的祖先，因为偷吃了伊甸园的苹果而被驱逐，人间因此充满了欲望和罪恶。苹果从伊甸园的树上掉下来，砸到的是人类最初的命运，于是人类从伊甸园坠落。众所周知的是，后来也有一只苹果砸中了人类的智慧，于是物理学从未知的天国坠了下来——苹果仿佛变成了命运的钥匙，总是会被地心引力拽住不受控的坠在地上。

　　我躺在她的大腿上，闻到她洗发膏的苹果香气。我们头顶是枝繁叶茂的榆树，树叶在微风里轻轻晃动，树叶间洒下的光斑也懒洋洋的变幻着，时间好像是被拉开的棉花糖，舌尖上都是松松软软的甜味。也没有什么在往下坠，我们都已经躺在泥土上。

　　你们中有人认为欲望是一切行为的源动力，如果这样说，那么在蛇之前、在苹果之前、在诞生意识的那一刻起，欲望就是灵魂的一部分组成了，是人决定了那只苹果。如果本来就有的话，就没有所谓背负的原罪——所以你们认清了自己自由的意志，这比翅膀还自由的宝物，堂而皇之的折断了伊甸园的枝桠。那么伊甸园——是从这里掉下去的，还是那颗苹果之后掉上来的？这是我的珍宝吗？还是你的鱼目？

　　什么是“美”，什么又是“完美”呢？只有踏在地上的你们才能够诠释这样的概念。在我落在地上之前，我只是一只任凭本能飞翔的鸟。你可以说出“落霞与孤鹜齐飞”，而我却浑然不觉。在那一切开始之前，我只有被你们赋予的意义，是“自然”的一部分，是“完美”的一部分，或许也是“美”的一部分。我用翅膀划开了这浑然无觉的梦，寻回了本该属于我的那一部分。

　　人就像一颗成熟的苹果，离开了那个被唤作“完美”的王国，抛却了无忧的王冠。我所抛弃的与你并无什么不同，我落在这里，就是为了能够真正自己选择我前往何处，这是更高贵美丽的王冠，由你我亲手为自己加冕。所以我亲爱的朋友，请不要害怕，用迎接快乐的欢笑去迎接痛苦吧，在为的是我们此刻躺在这里，享受这个不完美的世界，享受这个树影婆娑的午后。

　　三、

　　疼。真的好疼。

　　今天爬起来的时候感觉非常疲惫，空气里湿漉漉的，窗纱外雾蒙蒙正在落雨。她感觉自己刚陷入一场混乱的梦境，光怪陆离的色彩和光线在扭曲和纠缠，然后是空无一物的寂静黑色。她用手臂撑起一边身子，把自己支在墙上，两只鬓角都在钝痛，耳膜像是在高空一样发疼，脑袋里有一千只蜜蜂嗡嗡作响。而大脑像生锈的齿轮，让一切都变得缓慢起来，她吃力的给自己披上衣服，靠着墙蜷缩起来，让大腿尽可能贴近胸口，仿佛这样能汲取更多温度来缓解这种不适。

　　胸口像是被什么穿了过去。有什么滚烫的东西阻滞在她的心口，像是被拨动的琴弦，随着呼吸一下一下作痛。她无力的把头埋在膝盖上，放轻呼吸感受脖颈和大腿上皱起的鸡皮疙瘩，忍受皮肤一轮又一轮的寒意。这不协调的冷和热像是要把她撕成两节，偏偏她没有办法真的昏过去，意识在此刻反倒格外清醒，让她异常敏感的感受这种折磨。世界都在睡梦里，空气里只有她无能为力的粗重呼吸。

　　在这样难捱的时刻，她突然想起那个在湖边讲故事的人，她的朋友。她记得曾经听过白鸟坠地的故事，却不明白她的朋友为什么那样轻巧和自然的微笑，不明白朋友自由自在的快乐态度，为什么能够那样无畏的往前去。这一刻——她的前面是无穷无尽的未来，而身后是亘古永恒的过去，她是漂浮在万顷茫然上的一叶苇草，只觉得稍一动身就会坠入深渊。

　　像是破烂的鼓风机。一种将要突破阈值的情感像滚烫的岩浆从鼻孔喷发出来，把心脏和喉咙都被烫的生疼。为什么总是疼痛？我该何处去？一切会好起来吗？她在这种虚脱里近乎麻木的想。你说一切都会好起来，年轻的人总是有无穷无尽的可能性和希望，可万一我不是这样呢，我的前面却只是穷山恶水，是万丈深谷，却只有如履薄冰、无路可退。我被拴在时钟的指针上，被不能违抗的推向前方，推向未知和惊惧。我抓不住旧时代安定的锚，海浪将要掀翻我的小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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