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空间

　　“我们现在”许小满的话顿住，脚步也跟着刘沉奕一起顿住。

　　“老板，这里切一刀。”刘沉奕在一大块猪肉上比划了一下位置。

　　“要买菜吗？”许小满张望蔬菜摊位。

　　“不用，菜地里有。我们现在去批发超市门口，看王姨在不在，如果在，就直接坐她的车回橘村。”刘沉奕接过猪肉继续往前走。

　　批发超市门口，一辆小电动三轮车后斗里放了好些个箱子。

　　“王姨！”刘沉奕笑容灿烂地凑上前去同搬箱子的王姨打招呼。

　　“呦！刘沉奕？放假啦？大学快毕业了吧？等你工作挣了大钱，你妈可妈享福喽！”王姨轻摇脑袋，既羡慕又欣慰。

　　“王姨，我跟我朋友想坐您的车回橘村，车费算双人份。”

　　“哎！好说好说！还有两箱！”王姨还没来得及扭头，两个身影已经箭一般射出去，又抱着箱子放到车后斗，开始给自己腾座位。

　　王姨扭动车钥匙，回头看见两人已坐稳，便拧动油门出发。

　　乡间的水泥路两边栽种杨树，风吹过唰啦唰啦响，是大自然的风铃。

　　许小满道：“你常坐王姨的车吗？”

　　刘沉奕道：“我读初中的时候是住宿生，每周日的下午，我都会到小卖部坐王姨的三轮车去市场，再走路到学校。”

　　“那时候王姨每周日下午都会去进货吗？今天是周三，改时间了吗？”

　　“一般一周进一次货，但也不固定。如果王姨不去镇上，我就会去村委会找书记，书记会骑着自行车载我到学校门口。”

　　“书记人可真好。”

　　“嗯。”刘沉奕难得幸福地笑着。“书记是我的贵人，她教我做人，教我读书，还教会我很多道理。”

　　“有机会我要去拜访一下这位书记。”

　　三轮车骤然停下，刘沉奕率先下车直奔小卖部，拿了一瓶矿泉水，从口袋里掏出算好的现金递给王姨，“王姨，钱您拿好，我们先走了。”

　　说完，刘沉奕牵起许小满一溜烟跑没影了。

　　许小满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有些疑惑地回头望小卖部的招牌，“我看门口贴了二维码，你为什么要付现金啊？”

　　刘沉奕驻足，为难地咬着嘴唇，她现在没时间同许小满辩论，又不能不回答问题。她艰难回头道：“老王小卖部是王家的，王姨是王家的，媳妇。王姨进货卖货的钱都有账本可以查，但像我这样的外快和小卖部收到的现金，王姨可以存起来，偷偷支援她女儿，因为——”刘沉奕咬着嘴唇斟酌用词，“她女儿怀孕了！需要吃药！保健品！就是补身体的！我们快走吧，霞姨的鸡汤肯定炖好了。”

　　许小满的表情略带疑惑，但也不再追问更多，任由刘沉奕牵着她快步走。

　　青苔红砖的院墙顶部，用水泥嵌满了碎片玻璃。

　　“霞姨！我回来了！”刘沉奕一边站在院门口朝里喊，一边把手里的猪肉塞进许小满的手里。

　　“小奕回来了！”刘凤霞说着把手里择了一半的青菜扔进筛子，从凳子上起身小跑到院门口。

　　“霞姨，这是我朋友许小满。”刘沉奕说着拿过许小满手里的猪肉，“你看！人家还给你带了礼物！刚在市场买的新鲜猪肉！”

　　“哎呦！来就来了！小孩子带什么东西！等会炖给你们吃！把招海也叫过来一起！锅里的鸡马上就炖好了，小奕，你拿一碗回去给招海。”

　　“霞姨，我先回家看看，我朋友就麻烦您照顾了。”

　　“你快回家吧，我在这跟霞姨一起吃橘子。”许小满晃了晃手里的橘子。

　　筛子里的青菜再次被拿起。许小满同刘凤霞拉了几句家常，把话题扯到电话内容上。

　　“诶呀！我也是第一次碰到啊！好多人把门敲得砰砰响！我一开门声音就没了，人也不见了！真是稀奇事！”

　　“您开门没看见人，怎么会知道有很多人呢？”

　　“敲门的声音大啊！一个人”刘凤霞撇嘴摇头，“不行！”

　　“您开完门之后就没再敲过了吗？”许小满追问。

　　“敲了的！隔了有一段时间！我就又开了门！还是没看见人，声音也是没了。我还想着大白天见鬼了，就给刘招海打电话，她接了，也不说话，我就一直问她，出没出事？听没听到敲门声？她就来了句没事，就挂了。后来小奕就给我打电话了。”刘凤霞突然想起什么，端起筛子快步往屋里跑，“煮过头了！”

　　腐朽潮湿的木门上留有清晰的巴掌印，刘沉奕抬手比了一下，比她的要小巧一些。

　　“呵，天生神力。”

　　手机里传来长久的嘟嘟声，刘沉奕焦躁地皱起眉头。她抬头看院墙顶，一样用水泥嵌满了碎玻璃片。

　　“吱嘎”

　　院门被打开，刘招海蓬头垢面地站在门缝里，她低着头，难掩红肿的眼眶。

　　刘沉奕的眉头越皱越深，心里的疑惑愈发深重：“哭？为什么要哭？他也值得她哭？他就算死了也不值得她哭，如果她哭了，那也是为她自己哭，哭她等了这么多年才等到他的报应。”

　　院子被一分为二，一半划为两块，种的青菜叶片又大又绿，另一半也划为两块，种着破土冒头的萝卜。

　　两人坐在屋门口的两边，刚好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

　　一口穿堂风吹散刘沉奕额前的碎发，拉着她的兔尾辫往院门口去。她抬头看刘招海，她散乱的头发纹丝不动，紧紧地贴着两鬓，夹在耳后。

　　刘招海似乎生来就属于这座院子，她在院子里种的菜总是长势格外的好，不管今年雨水是否充足，光照是否充足，但出了院子就不行了，地里的菜会有病虫害，会受到光照雨水影响。

　　“陈婆这都走了好多年了，他儿子怕也要跟她一起去了，陈婆最心疼他儿子了，那时候”

　　“哪时候？”刘沉奕打断刘招海的絮叨，“跟我有关系吗？陈婆最心疼的应该是她的孙子，陈鹏，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现在，就是他陈鹏直上九万里的时刻，孝敬父亲，用他二分之一个肾就够了。他的过往一切都是不懂事罢了，男孩晚熟嘛，很正常。”

　　“陈军要换肝，陈鹏的不行，你去医院去，去配型，看行不行。”刘招海低着脑袋，两条腿拘谨地并拢着夹住双掌。

　　“那要是不行呢？”刘沉奕的眼睛逐渐湿润。

　　“你先去！去了应该行！”

　　“那我死了怎么办？”刘沉奕歪头，没阻挡住眼角滑落一滴泪珠。

　　刘招海快速摇头，“不会死！医院是治病救人的地方，不会死人！不会死的！肯定不会！”

　　刘沉奕嘲讽似的轻笑一声，她明白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必要了，这不只是对牛弹琴那么简单，这是对没有眼睛和耳朵的牛在弹琴。

　　她闭上眼睛，任由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冰凉地滴在她的手背。

　　空气凝固了片刻，刘沉奕主动开口：“去医院得先吃饱饭，霞姨炖了鸡汤，你洗把脸梳个头发，我们过去吃。”

　　医院的走廊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靠墙的联排钢制椅上，只有刘沉奕孤独的身影。

　　她略躬身，两脚踩住一块白色瓷砖的两边，伸出右手食指，隔空擦拭上面的一块污渍。

　　“哒哒哒”的脚步声急促，直到站在刘沉奕脚边才停下，坐上椅子。

　　“呼——累死了。叫你跟我一块住酒店不肯，非得大老远坐车回学校，早上再起个大早坐车过来。”许小满嘟嘴埋怨着，心里很不是滋味。昨天她好说歹说，刘沉奕就是不肯跟她一起住，就算她说自己一个人住害怕，刘沉奕也强硬地要出一半房钱。她不可能让刘沉奕出一半的房钱，那样她半个月的兼职都白干了。

　　“昨天一天已经非常麻烦你了，我怎么好意思继续占你便宜。”

　　“什么叫占我便宜？朋友之间互帮互助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许小满哽咽，她好委屈，原来她付出的真心在刘沉奕眼里是占了她便宜，那这些年刘沉奕对她的付出，是占她便宜之后的补偿吗？

　　“你好像曲解了我的意思。”刘沉奕看着许小满愈发阴郁的表情发现事情不对劲。“你花钱开了一间酒店房间，我与你同住，一定会打扰到你，那我必须出一半的钱，你不肯收，那我肯定不可以住。”

　　“我昨天吃了一碗鸡肉，一碗米饭，一碗青菜，还喝了两碗鸡汤，对了，还有餐后水果一个橘子，一瓶矿泉水，车票。你算算多少钱，我折现给你。”许小满脸上有明显的愠色，她低下头掏出手机准备给刘沉奕转账。

　　“这怎么能对等呢？那酒店房间多贵啊！”刘沉奕伸手拦许小满的胳膊，又尴尬地收回来。

　　“为什么不对等？那些都是你对我的付出，真情实意，真金白银，我要你跟我一起住酒店，不用来回跑那么累，那也是我的真情实意，真心难道可以用金钱衡量吗？”许小满说着音量不自觉增大，意识到自己在医院，不好意思地左右看了一圈，难为情地松了口气。

　　“那些吃喝，对我，对霞姨而言，别说值钱了，根本就没想过能跟钱挂上钩，自家地里的菜不要钱，自家的鸡本来就是养着自家吃的，但酒店的房费，是必须从口袋里掏出来的真金白银。”

　　“那”许小满顿住，她突然明白为什么每次两人谈到某个话题时总是无休无止的辩论，直到话题结束都无法达成共识，因为她们的生活环境天差地别。刘沉奕跟她相处这么久，对她的生活环境有了浅显的了解，但刘沉奕的生活环境对她而言是盲区，她想起昨天刘沉奕为了避免与她辩论而搪塞她。

　　“反正日子还长着呢！到时候合租的房费一人一半！我一点都不跟你客气！”许小满说完，看见刘沉奕脱下外套顺势盖上她的肩膀。

　　“好啊，我们一起合租。”

　　“你不怕我租的房子跟酒店一样特别贵吗？”

　　刘沉奕笑着摇头，“真心相待的朋友总是格外聪明且善解人意。”她温柔地看着许小满的黄色长裙裙摆，“一清早，正是露气重的时候。这么冷你穿一件单薄的黄色长裙，还喘气，应该是刚在商场买的，寓意是我的配型结果会黄掉对吗？”

　　“不是！”许小满有点傲娇地撇过头，“是为了搭护身符。”她说完从单肩包里翻出一个黄色的纸片，上面写着护身符三个字。“本来是准备去山上的庙里给你求一个护身符的，碰巧半山腰遇见一位大师，来无影去无踪，说了你我的姓名和我的来意，给了我这个护身符。”

　　刘沉奕盯着手里的护身符呢喃道：“护身符...这世上真的有鬼神吗？每次扫墓的时候我都跪在陈婆，也就是——奶奶的坟前烧纸钱，还有上香。烧纸钱的过程是最难熬的，纸钱一碰到火，就开始冒浓浓的黑烟，那烟也不到处飘，就一个劲往我眼睛里钻，熏得我即睁不开眼，又疼得直流泪，有时候只能闭着眼睛盲烧。我妈也不让我用棍子挑，她说那样就不够诚心了，得让那边的奶奶感受到我的诚心，以求得保佑。我一开始真的很相信保佑这件事情，所以我每次都会跪在坟前认真地祈求别再熏眼睛了，祈求完再磕三个响头，结果还是熏，次次如此，我也想过是不是我站的方位不对，就边烧边挪，结果一圈下来，烟也跟着我转了一整圈。这么一想，这世上说不定真有鬼神，只是收钱办事全看心情，或者收钱办什么事，全看个人意愿，不对，个鬼意愿。”

　　“信则有，不信则无。”许小满耸耸肩，“还是信比较好，那样心里至少有个寄托。我们只是失去了沟通的渠道，而不是完全的失去了彼此。”

　　斜对面的椅子上坐着女人，在许小满赶来的那一刻起，她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她们。

　　“喔！”许小满惊叫着站起身，她发现女人不知何时坐到了她身边。

　　“坐过来吧。”刘沉奕起身挪远了两个位置，拉着许小满坐在外侧，她在中间把两人隔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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