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Ⅰ·达摩克利斯之剑（上）

　　北欧神话中，名为尤克特拉希尔的世界树，树干贯穿宇宙，与命运紧紧相连。
　　生命重启，时间静止，空间折叠，真理牵动命运，哲人和神谕流失在时间的长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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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已非天空，而是暗物质与能量风暴构成的炼狱帷幕。震耳欲聋的，是行星级别的悲鸣——城市摩天楼群像被无形巨手揉碎，裹挟着合金与血肉的混合物倾泻而下，扬起遮天蔽日的血灰色尘埃云。
　　大地在引力畸变下撕裂开赤红的伤口，翻卷出地核的灼热熔岩。海洋沸腾，冲天而起的巨浪裹挟着万吨级的集装箱船拍向内陆废墟。大地和山脉崩裂，人类的城市逐渐化为废墟，文明的痕迹渐渐消亡。
　　世界末日，一片混沌，呼救声、炮火轰鸣声‥‥‥死亡，如影随行。

　　楚七狼狈地从钢筋水泥废墟里挣扎爬出，她捂着流血不止的左臂跌跌撞撞站起身来，那里被划开了一道血口，深可见骨。她全身狼狈不堪，伤口大大小小，右腿甚至拖拽着前行。
　　天空中的飞舰源源不断地飞向前方，所有人的炮火集中，挣扎着做出最后的反抗。

　　她又一次目睹了人类的灭亡，在这一天，充满神秘物质的虚幻神像从千万米的高空中不断逼近地面，神像庄严、肃穆，没有怜悯，暗黑的物质萦绕在神像周围，黑洞吞吐出死气。
　　肉眼可见的能量机制呈现为炫目的光芒和扭曲的空间，无数扭曲缠绕的黑色流质触须在它周身翻涌，仿佛呼吸一般吞吐着令星球解体的引力波纹。天空中巨大的星海漩涡中有一尊捆绑着无数粗大铁链的神像，粗大的锁链深入宇宙空间，圣洁的白袍被染成了红色，身后金色的光圈散发着刺目的光‥‥‥祂的表面燃烧着熊熊烈火，强烈的能量波动围绕虚空神像。

　　在黎明到来之前，所有人，都倒在了血泊之中。
　　倒下去的那一刻，她在想，希望自己永远不要往生，不要安息，就这样，背负着罪孽再一次前行。

　　2375年。
　　这是一个春天，很美好也非常美丽的春天，晨曦穿透纱窗照射在仙人掌开出的粉色花朵上，花朵迎光晃着脑袋，巴掌大的花盆上歪歪斜斜地写着两个字“壮壮”。
　　房间布局简单，除去床、桌子、书柜之外再无其他，因为小，所以显得逼仄。

　　“我是你爸爸——我是你爸爸——”，突兀的闹钟铃声响起，在闹钟铃声终于响了第四遍后，周凡顶着鸡窝头从被窝里钻了出来，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看了眼闹钟，完蛋！已经六点五十了，他立马起身跑到卫生间洗漱。
　　这是一幢普通的旧式七层居民楼，位于光明路幸福小区。它依附着一座数百层高的碳纤维生态巨构建筑（Ecovator），三室一厅，略显拥挤。楼下已经有邻居的吵闹声，嚷嚷着问好的，嚷嚷着问吃早餐了没有的，还有一大早遛狗的，周凡只凭狗叫声就认出了这只狗，是大白。
　　从他高二开始，大白就不分昼夜地嚎叫。至此到大一，大白的叫声依旧嘹亮。

　　楼下大片大片的香樟树洒下的黏稠绿色如墨汁一般蔓延在离地面十五米的空中，微微的皂感和清香交融，晨光穿过树丛，石子路面有丝丝金色的光亮。
　　原来……已经到香樟树的花期了。

　　周凡洗漱完后，手忙脚乱地做好了三人份的早餐，简单的煎蛋、牛奶和面包，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餐桌上。他自己则随意塞了块面包在嘴里，套着一件外套，就开始往小区外飞奔。
　　路遇牵着大白的邻居大爷，他笑着挥了挥手，邻居大爷和蔼地回应，“小凡啊，这回可终于能去学校上课了！你这么厉害，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建设我们幸福小区啊——”
　　他一边奔跑一边笑嘻嘻回应，“哪儿能啊，再厉害也没有星淮哥厉害！”
　　马屁拍在了邻居大爷的心口上，邻居大爷呲着白牙让他慢点跑。

　　机械与自然融合的高大建筑布满整座城市，空中轨道和悬浮车道连接建筑，全息投影和霓虹文字覆盖建筑立面，悬浮车道上许多列车在飞速前行，空中飞行着到处巡视的飞行器。
　　这是，星际时代前夕。
　　人类，步入了前星际时代。
　　至少表面上，除了人类生活得到改善和便利外，并没有任何其他方面进步，人们出行还是需要乘坐飞机、高铁、火车，或者其他交通工具，只不过这些交通工作都是经过简易改装，在速度以及性能方面有所保障。

　　周凡飞快赶上了正要出发的列车，刷卡后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着。
　　他看着面前巨大的建筑群在发呆，目光掠过一张色调夸张的广告牌，广告牌上有一个超人，还写着——“非典型人类有限公司，你值得拥有”。这家公司，周凡去面试过兼职，他连第一轮都没进去。然后他只能去面试卖臭豆腐的兼职小摊，并以此支付自己高中三年的零花钱。

　　全息屏幕上放着当红明星热舞的画面，周凡依稀记得这个明星好像叫什么肖也，粉丝亲切地给了个“也神”的外号。长得唇红齿白，染着一头雾霾蓝，粉丝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我家哥哥要是不好好营业，就得回去继承亿万家产了”，他酸溜溜地想小白脸有什么好追的，还是小笼包来得实在。
　　悬浮车道围绕着建筑，一圈又一圈，好像没有尽头，许多建筑顶层都有空中花园，茂密的植被生长着，这些景象飞快掠过周凡的眼底。
　　家里好像并没有人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也是，他在期待着什么呢，他只要安分守己地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

　　半个小时后，列车已经跨越了大半个城市，到了另外一边，靠近山野。
　　这里的公交车时间发车次数少且不准，他只能再次一路狂奔到他兼职的咖啡店，狂奔到店时，他感觉自己的嗓子快冒出烟了，肺隔着胸腔即将跳出来。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面前突然出现了一杯温水，洁白纤细的手臂握着那杯水——是林薇。
　　林薇的一头长发被扎了起来，整个人的气质温和舒缓，她柔柔地笑着，“慢点喝”。

　　周凡接过水大口大口灌了起来，好险，差点渴死了，“林薇姐，你是我——”，他大口喝完水喘了口气，“你就是我的女神”，他的油腔滑调，“这个世界要是没有了你，可怎么办啊！”。
　　穿着黄色长裙的林薇被他逗得脸上有了红晕，“你昨晚又熬夜了？”。
　　他一边穿着工作服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是啊，爹不疼娘不爱，只能靠自己攒学费咯”，昨晚熬夜帮金主打游戏，虽然累是累了点，but那收入是极为可观的。
　　未来，他打算把这份职业长久地发展下去。

　　裂隙078号。
　　楚七右手举着杀猪刀，左右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她打得火热，丝毫不见疲惫。

　　黄昏停落在不远处海平面上，即将黑夜。
　　一片暗红色的枫林中，成白上千四肢不全，由枫叶依附的，无意识的模样酷似人的不明物种纷纷涌向楚七——异种137号（Type-137 Phytomorphic Gravitovore）。
　　异种137号，依靠引力变形生存，身体即为能量转换器，肢体可反人类角度扭曲运动，突破生物力学限制。

　　这些不明生物，大半都是骷髅头，不少已经生出了血肉，血迹淋淋，皮肉连着碎裂不全的骨头，仅由少量腥臭的暗色粘稠有机质和不断吸附的枫叶勉强维系着形态学上的“人形”。
　　她黑长的头发染上了不少污糟的血液，写有“中二少年”的白色T恤沾着些不知名的液体混合物，很好，浪费了她三十五块钱一件的地摊货。

　　这处空间裂缝，时间永远停滞于黄昏与黑夜的交界处，昏黄色的天空，像血色的浮云，美得像是一场梦。

　　她挥动杀猪刀的次数已经不敌这些异形生物速度以及出现的数量，果断抉择之后，她从身侧掏出近战武器——分子线射击器，轻量化的设计加之高速连击特性，能够让她快速在这场数量战中占据有利地位。
　　必须在午夜十二点前解决这这些东西，否则到了十二点，门一旦开启，这些异型生物会大量涌出。
　　“砰——砰”，一枪又一枪，红色射线扫到的目标，都倒落在地。

　　“Vela，帮我计算残余目标清理耗时并链接主通道开启预警模型”，楚七触碰了一下右耳的量子通讯器，又是砰砰砰几枪开出，HUD军用护目镜上开始显现庞杂的各类绿色数据，但这并不影响她的视线。
　　三秒后，量子通讯器对面的Vela传出冰冷的机械男声，“零号，结合裂隙078号当前的奇点稳定性曲线（衰退速度14.3%）及预期量子泡沫波动峰值……最佳行动窗口：4分55秒标准时。4分52秒后，奇点将完成最后一次引力潮汐牵引，开启通向三维现实宇宙的‘虹吸通道’（Siphon Pathway）。预计通道维持时间为37秒”。

　　她一个翻滚，躲过密集的攻击，无意识的异型生物137号，攻击力不强，但数量极多，只有五分钟的时间。
　　Vela的声音继续响起，“五分钟后，裂隙078号黑洞引力爆发，会通过引力扭曲时空行成通道，连接三维空间。空间瞄点为三维空间夏国京市西部五A级景区的景山公园，时间瞄点为四维时空的夏国京市午夜十二点十七分”，“零号，你还有四分钟的时间。”

　　楚七面无表情，极为淡定地掏出微型高压缩第十七代全氮阴离子盐，密度达TNT的450—550倍，可用于第十四代核武。
　　微型TN4号的外观类似圆球，由超密态碳炔构成模拟层，表面哑光深黑，刻有蜂巢结构抗压，细密的纹路为散热微槽，内嵌有相变流体，爆炸前吸收热能维持外壳恒温。
　　有一说一，虽然装备研发部的人是群疯子，但楚七非常喜欢这样的疯子做派，至少高效。

　　Vela出声，“作为学院的安全代理人，我有必要提醒你，零号，微型TN4号炸弹的能量密度波及范围极广，你的生存概率阈值低于0.00007%……你可能无法从裂隙078号中活着……”
　　“滴！”一个清脆的解除保险声在楚七指间响起。她根本没在听后半句。拇指果断按下了启动键。
　　巨大的爆炸声打断了Vela的话，楚七在Vela开始絮叨的时候，已经开启了微型TN4号炸弹的□□。
　　“砰—”
　　TN4号激活的一秒后，磁场产生了肉眼可见的涟漪效应，足以撕裂原子的强光瞬间吞没了所有。枫叶、血肉、残骸……，在接触光球边缘的瞬间，分子键集体解体，湮灭为最基础的粒子流，仿佛从未存在过。

　　楚七的身影在能量爆发的最后一刻，被手腕上不起眼的黑色合金手环激活的一层淡银色菱形光盾（微型单兵量子护盾）包裹，能量余波将她推进了虹吸通道之中。

　　“零号”，Vela停顿了一下，“鉴于你这是第八百三十七次使用超高危武器，因此我会在你执行任务的外出行程单上如实记录，并且收入数据库。”
　　空间像被重锤击碎的镜子开始大块大块地剥落、重组。光线以超乎想象的方式被牵引、扭曲，在光柱周围形成无数高速旋转的、蓝移光芒构成的螺线。裂隙中黑洞引力的曲率波以及时空弯曲和量子机制相结合，伴随着蓝移光线，光线被弯曲形成螺旋转峰谷，初见外形的“时空漏斗”（Einstein-Rosen Bridge Node）周围的恒星光线被折射，多重虚影出现。
　　五分钟已经到了，两个不同世界维度的黑洞引力奇点在太空中交汇，不同时空的边界彻底模糊，形成了一条由超高能粒子流和扭曲空间构成的“时空通道”，两个世界逐渐相连……

　　傍晚，落日即将落尽。
　　靠近五A级景区的咖啡店由于上班日，并没有什么人。林薇开始做店内的清扫工作，按照值班表，今天周凡需要值班到午夜十二点，他叹了口气，一会儿马上就会有夺命连环call质问他为什么不回家做饭，尽管他已经说了许多次，今天星期一，是他值班的日子。
　　可似乎，家里的人从来都不记得。

　　金黄色的夕阳洒满玻璃门外的绿荫小道，小路上撒满斑驳的树影，周凡只看得到一点儿远处冰冷的机械建筑轮廓。
　　又是一个平静的傍晚，他喜欢这样的平静和安宁。

　　“恭喜你！”，林薇出声，“马上你就可以，拥有新的生活了”，她接着拿出一份礼物，“周凡，生日快乐！”。
　　那是一颗深蓝色的星空琉璃吊坠，转动间，夕阳的光彩穿透其间，折射出细碎的光芒，仔细看，还能看到其中的星际运行轨道。

　　她轻轻说着，周凡，生日快乐。

　　这是周凡第一次收到生日礼物，还有祝福。
　　从他三岁记事起，在他过去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十五年里，从没有收到过生日礼物，或者说，从来没有人记得。
　　周凡是没有必要出生的小孩，可他还是出生了，带着不被期许的祝福，从这个世界上降临了，平凡地、悄无声息地、没有任何目标地，活到了今天。

　　他的人生一眼到头，毫无波澜，泯然于众，日复一日上学、回家、兼职，没有任何人关心、在意，这样日子，太平庸了，但是，也很程序。在某种程度上，他喜欢这种程序代码，很平静，平静地像一滩死水。
　　而今天，有人对他说了——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周凡。
　　2375年4月28日，有人对他说了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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